鬓边不是海棠红_水如天儿【完结】(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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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贵修心里暗笑,表面上点点头:“是我莽撞了!”又向古大犁颔首:“古当家,得罪了。”程凤台没想到曹贵修今天这么好说话,而曹贵修的眼睛转到古大犁身上的时候,古大犁过了电似的浑身轻轻一颤。一场火并暂时放下gān戈,三个人连夜开一场小会,由程凤台做中间人,双方定下协议。曹贵修对于占据络子岭毫无兴趣,古大犁只要把武器还给程凤台,放人放货,再由程凤台补给古大犁一笔款子,事qíng就算结了。至于死在pào火下的土匪,曹贵修一概不负责赔偿,他说:“我也死了一个副官,陆军大学毕业的。他一个,顶你们全寨子的命。”古大犁听到这句话,居然没有怒嚎。

  更深雪大,军队不便夜行。曹贵修在寨子里住一晚,解了披风,越发身如修竹,细腰长腿,很考究的要来热水洗漱烫脚。古大犁斜站在门外,一眼接着一眼的活啃他,背着人将程凤台拖到暗地里,说:“你这外甥哪儿人?”程凤台说:“陕西的。”古大犁乐了:“南方人啊!难怪睡觉要洗脚丫子呢!”程凤台笑眯眯地说:“说实在的,从你这看,全中国都是南方人。”古大犁冷下脸。货比货得扔,她现在看程凤台就是个普通的奶油小生,剁碎了喂狗都不可惜的。曹贵修qiáng悍美丽,气质脱俗,做她孩子的爹那才叫不掉分。

  古大犁掏出手枪顶住程凤台的腰:“把他给我弄来!”

  程凤台现在后腰杆子有曹贵修撑着,根本不怕枪管子杵,看住小姑娘笑说:“那么凶?那么凶我就不管了。乖乖叫我一声小娘舅,小娘舅帮帮你。”

  古大犁不吃这套,朝地上一啐:“杀不了你,我杀那两个日本鬼子。你手下有两个小鬼子是不?瞒不了我!宰了他们,当兵的还得谢我咧!”

  程凤台收了笑忖一忖,拨开后腰的枪头,朝曹贵修的房门一瞥,对古大犁说:“赎货的钱减我一半。”

  古大犁内心把今天的损失划拉一遍,迅速做出决定:“成!减一半!你再贴我两千发子弹呗!”

  两人击掌成jiāo。

  程凤台发愁怎么打扮古大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古大犁没有一件女人的衣裳,想到络子岭原来的老大抢了一批ròu票关在后山,里面似乎有个地主家的小姐,立刻命人把小姐衣服扒来换上,重新梳了头发。然后从一方红印泥里挑出一点和水化成胭脂,擦脸擦嘴唇,愣是把一个野蛮丫头打扮出几分人样了。

  程凤台这时候生出一点感慨:“我像是替古老大送你出嫁。”

  古大犁没他这份qíng怀,把嘴里嚼烂的茶叶吐在地上:“少废话!快去!”

  程凤台伸出一根手指,古大犁立即忍气吞声。程凤台说:“一说话现出你原形来,事儿不成就不怪我了!”说得她像千年的野猪jīng修成一夜人形,要去采摘元阳了。

  曹贵修烫完脚,因为嫌弃这里的被子脏不肯用,裹着自己的披风坐在chuáng头看书。他正宗洋学堂毕业的大学生,在军队里能自己算pào距,有一种理科人才的兢兢业业,行军打仗也要带着书,副官的裤腰带里时刻掖着两本,供他无事钻研一番。看见程凤台进来了,曹贵修把书签夹好合上,摆在一边。程凤台看见封面,是本英文的军械类工具书。曹贵修说:“小娘舅来的正好,我这有一张书单子,烦您托人找找吧。”程凤台接过来一看,笑道:“这些专业书没有中文版,印的少,怕是下架了。”曹贵修说:“不论新旧,能看就行。”程凤台答应了,坐到火炉边烘手,曹贵修又说:“还得烦您替我找个副官。”程凤台这就不明白了,他要找副官,自己队伍里提拔一个不是很方便,程凤台是做买卖的,又不是人贩子,上哪儿给他觅个陆军大学的军官呢?

  曹贵修把被窝往地上一铺,赤脚踏上去,蹲在程凤台对面烘烤自己:“小娘舅做的兵器买卖,有道是chūn江水暖鸭先知,依你看,这仗要打多久?”

  程凤台不曾与曹贵修这样近身谈天,当老子的首鼠两端,他吃不准这当儿子的立场,怕给说劈了,保守地回答:“日本起先说三个月拿下中国,现在已经六个月了,往下嘛,补给是个难题,看谁耗得过谁了。”

  曹贵修说:“所以我说,中国和日本苦战,没有十年熬不出头。十年啊!小娘舅!”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头发都白啦!没有钱,没有女人,天天伴着这些当兵的,腻死我了!你就在……就在戏班子里找个唱生的吧!武生老生不拘,过三十的不要!选那个机灵的,会说话的。”

  曹大公子每次出面都是一个冷酷傲慢的形象,现在赤脚蹲在火炉边,埋怨打仗,想钱想女人,还挺招人疼的。程凤台闷声笑笑,说:“这好办,jiāo给我吧,到时候连书带副官一块儿给你送来,非但如此,小娘舅今天还要给你一件礼物。”

  程凤台从曹贵修房间出来,古大犁探头探脑急得不行了。程凤台冲她点点头,她捋辫子扯裙子的小跑过来,程凤台又冲她伸出一根手指,古大犁捂住自己的嘴,点点头,推门进去了。

  程凤台在门外静候一会儿,看到屋里熄了灯,便也慢慢踱步回去睡了,真有意思,他竟然gān了扯皮条的事,回去可有闲话和商细蕊说了。

  第二天程凤台带着伙计和货随军队下山。曹贵修迟迟未曾露面。古大犁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土匪打扮,脸颊的印泥胭脂早蹭没了,然而脸色还是红的,整个儿chūn风得意,让厨子给程凤台烙了许多糖油饼路上吃。看这形色,昨晚qíng况应该很好,便偷偷问她:“怎么样?”古大犁伸手圈了个糖油饼那么大的圆:“好,小腰才那么点细!还挺有劲儿!”程凤台后悔问她的。

  曹贵修再不从房里出来,程凤台就要怀疑他被古大犁给犁坏了,而事实上来说,他确实是负伤了。曹贵修收拾停当从屋里出来,依旧披风大靴子,修竹一般的身形,脸色却不大好,攥紧着一只拳头,不是个慡快过一晚的样子。和古大犁一照面,两人都当不认识对方,早饭也没有吃,点点头就告辞了。直到下山之后,曹贵修摊开拳头给程凤台看,手心一颗带血的大牙,他舌头顶得腮帮子鼓起一块,又痛又丢面子:“瞧您送我的礼物!”

  程凤台悚然:“她gān的?”

  曹贵修嘀咕一声:“疯婆娘。”问道:“上海的外国牙医能把这牙镶回去吗?”

  程凤台想了想说:“不能吧,没听见有这技术。”

  曹贵修二话不说一抡胳膊把牙扔了。

  曹贵修一直送了程凤台十里地,路上双方都在谈笑风生的互相试探。程凤台看出曹贵修军纪严谨,战略宏伟,想在他身上压个宝,将来如果做大,小娘舅就是从龙之功,发财还不容易吗?曹贵修也问了几个关于军火生意的敏感问题,似是有他自己的盘算,程凤台不藏私,照实与他说了。舅甥二人经过这一出,比原先亲昵得多了,前方重峦叠嶂,再走就是留仙dòng,dòng内毕竟比较狭小,军队摸黑过去不太方便。程凤台便说:“大公子留步吧,送到这里够你的心意了,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曹贵修举目眺望:“听说小娘舅的留仙dòng是德国工程师的建设,我得参观参观。”他话说的客气,其实根本不等程凤台的答复,策马就跑前头去了,程凤台只好跟上。

  程凤台悄声笑道:“大公子慢着点,横竖还有一批货没从古大犁手里赎出来,我们不着急赶路。”

  曹贵修回头用马鞭子一顶帽檐:“那个啊,我已经替小娘舅赎出来了,傍晚之前就能赶上。九条那边一天也不能耽误,要能提早送到就更好了!”

  程凤台眉头一皱,但是也不便表现出来,与曹贵修并辔而行一段距离,把手下人都甩开了。曹贵修哗啦展开一张油纸地图对照眼前的大好河山,说道:“古大犁从小娘舅手下那两个日本人身上搜来的,我让手下连夜描了。你看看,画得多细致,比我们中国人自己都明白自己,这仗打得能不难吗?”他马鞭子向前一指:“这就是留仙dòng了?”

  程凤台走货抄的这条近路上有十多个大小山dòng,最为至关紧要的就是这个留仙dòng。听这山dòng的名字,顾名思义,能把神仙都留下来。明清那时还是一条驿道,清末开始,dòng内经常的落下碎石砸死行人,大块的甚至能砸死大马,当地山民每回都是冒死走它。程凤台花了一年时间清理山dòng,再请工程师加固,前后所费不赀。他劳民伤财的做这件事之前,人人都反对,等他做成了,人人都眼红,不得不承认程凤台的耐xing和远见。曹贵修骑马走在dòng中,眼见上下平整,左右宽敞,岩壁头顶几百根钢筋林立jiāo错,近乎军防的工事水准,赞许说:“好,过一支军队是够了。”

  程凤台大概有数了,笑道:“大公子哪天要走,一句话的事,不用与我打招呼。”

  曹贵修歪头看他:“我一直想问问小娘舅,这么个大山dòng敞着门,既没把守也没上锁,岂不是众人都走得?怎么北平商会和日本人都提心吊胆,非得小娘舅点头才敢从这过?”

  程凤台沉默微笑,笑里透着点得意。曹贵修说:“外面都传这山dòng里有机关,小娘舅指哪塌哪。”

  程凤台答非所问,拍拍钢筋:“哥廷根大学的手笔,当代科学了不起啊!”

  两人在山dòng里逗留了一会儿,等到手下人跟上了,那两个随队的日本人也很留意山dòng,下了马走得很慢拖在后面,一个打着手电四处观察,另一个描画地图,两人jiāo头接耳的商量坏事。程凤台不怕他们看,看要能看懂了,就白给德国佬收去这么多钱了。

  走出留仙dòng,曹贵修就不往下送了,喊来一队机动兵,说:“过往都是父亲的兵护送你,今天换我孝敬小娘舅。早些jiāo货早些回去,省得夫人和小舅妈担心。”

  前几年曹贵修在北边假装流寇,三千人撵着一万多日本兵轰大pào的战绩还历历在目,知qíng的人都说大公子和曹司令不是一条心,现在时过境迁,却是一而再的催他上路,仿佛真的在意九条的安危,难道这人变主意了。程凤台一把攥住曹贵修的缰绳,拖住他的马牵到避人的地方,沉着脸说:“大公子,我给你一句明白话,不怕你告诉曹司令的。我宁可去土匪窝擦枪,也不想当汉jian。曹司令半世为人懂得利害,在他面前我不敢多嘴。倒是要劝劝大公子,你比我还小几岁,一辈子长着呢!十年之后,万一咱们打赢了,还有什么脸在中国待着!到时候日本人真能管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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