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_水如天儿【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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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来听出来他们接着就要尖嘴薄舌的打趣小周子了,急忙把他拉走了安排在一个避人的地方,又指了腊月红帮着他化妆,这才去服侍商细蕊。商细蕊这么会儿时候,还和程凤台依依不舍的拉拉扯扯:“你不跟我一起来嘛?”

  程凤台攥着他的手,微笑道:“我得去前头看看,给皇上——”商细蕊的新戏里,商细蕊是演一个皇帝:“给皇上保王护驾!”

  商细蕊乐得一笑,小来把他带去主角们单独的一个化妆间,两人才惜惜作别。

  第46章

  说是主角们单独的化妆间,也就是因陋就简隔断出来的一小间带窗户的耳室,与清风大剧院的条件不能相提并论。商细蕊与小来说说笑笑哗啦一声推门进去,举目竟然看见原小荻一手端着俞青的下巴,一手擎着一管笔,站在那里给她画眉毛,脸上是很温柔痛惜的表qíng。俞青仰着脸闭着眼,只穿着月白衬衣。他们忽然闯进来,四个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小来帮着商细蕊照管偌大一个水云楼,对梨园轶事经历得多,立即反手关了门,因为没有门闩,她只好后背紧紧抵在门上站着,以防再有人这么突然撞进来,徒然制造出紧张的气氛,倒好像这两个人是光着身子被捉jian在chuáng了似的。

  原小荻手里举着笔,这个时候继续给俞青画眉毛就显得不要脸了,但是掷下笔避让出去,更是做贼心虚,无中生有,在那尴尬得手足无措:“……商老板,您好啊。”

  商细蕊忽然害羞了一下,低了头看地板,像是不好意思看见这种男女暧昧的场景。原小荻的脸便也跟着红起来了。小来心想是不是应该开了门,找借口让原老板赶紧回避掉。

  “原老板……”商细蕊羞答答的开口了:“您今天要来,都没和我招呼一声。不然还能给您留个好座儿。”他先是在程凤台的帮助下化名田三心与原小荻同桌吃饭,又在上几次的梨园聚会中,被原小荻当场撞了个正着拆穿身份,此后再见,总有着做了骗子的心虚。那些害羞全因于此。他看见原小荻给俞青画眉,竟是一点儿也没往男女之事上面想。在他心里,原小荻和他们不是一个辈分的人物,而且有能耐的人,就该和有能耐的人扎堆亲近,他和俞青都是有能耐的人,合该有说不完的戏。

  商细蕊说完看看原小荻手里的笔,又很羡慕的看看俞青。俞青和他相处这些日子,对他不说了如指掌,也明白个十之八九。商细蕊实在是很简单很通透的人,水洗的一副玻璃心肠,看待事qíng直来直去,天真烂漫,从来不会往歪路子上多想一想。看他这神qíng,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俞青是全猜到了。于是索xing很大方地一笑,仰头看了原小荻一眼,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画,一面说:“听人说原老板眉毛画得最漂亮,今天好容易逮着人。一会儿看我面子,也请原老板给咱们商老板画一个,成不成?咱们商老板今天是唱生的,演皇帝呢!”俞青在水云楼待了几天,提到商老板的时候,也学会了那样一副哄小孩子似的口吻。

  商细蕊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连道好啊好啊,唯恐原小荻变卦,欢天喜地打好了底妆勒了头,抻脖子等着原小荻。他一直觉得原小荻的巾生眉毛画得最秀气了。原小荻看商细蕊这模样,也渐渐觉得他不像是故意佯作无知给他们开脱,居然是真无知,真单纯。不知道传闻中,他的那些风流韵事都是怎么来的。不由得也笑了,慢慢放松起来,给俞青悠然地画完了眉毛,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重新掭饱了油墨向商细蕊笑道:“商老板,久等了。您要来个怎么样的?按说皇帝的眉毛,还是得立着点儿才威风。”

  商细蕊笑道:“这个皇帝用不着。这个皇帝是个窝囊皇帝。俞老板演我的妃子,您给俞老板画了杜丽娘的眉毛,就给我画柳梦梅的眉毛吧!”

  一句话触动了原俞二人的心事,二人眼神瞬间一汇,又仓皇分开了。

  程凤台视察了一圈从他姐夫那里借来的兵,见小伙子们一个个身姿笔挺,在戏园子里绕墙站了一周,步枪的把儿跺在地上,枪口寒光粼粼,吓人的很。座儿们大概都能猜得到这是曹司令的兵,在这北平城,就数曹司令最牛气,走到哪里都得前呼后拥带上一个警卫班,也数他的兵最威武最壮实,人高马大。曹司令来捧他老相好商老板的场子,那是在qíng在理的。底下的座儿光知道曹司令来了,却不敢往楼上包厢张望,唯恐与司令一个对眼,犯了大不敬之罪。还未开戏,底下只有一片悉索窃窃之声,很有程凤台所崇尚的洋人歌剧院的意思。

  程凤台走到一个小兵身边,拿了步枪划拉开枪膛检查里面有没有子弹,小兵们都知道这是舅爷,动也不动任他查看。班长几步跑到程凤台面前来,行了个军礼,低声道:“二爷放心,都照您说的,枪膛子里不上弹。要有犯浑的,一托子砸在后腰上,提出门去再办!”

  程凤台点点头,把步枪物归原主,拍拍班长的肩膀:“弟兄们辛苦了。”一边从镀金的烟盒里拿出两支香烟,一支叼在嘴里,一支递给班长。班长立刻跟松了弦似的,显出一股痞气,给程凤台点着了烟,再给自己也点上了,美美的抽了两口:“给二爷办事,不敢说辛苦。二爷哪有亏待咱们的时候!您放心,弟兄们自有分寸,不能给二爷您闯了祸!再说咱们兹要往这一站嘿!谁还吃了豹子胆,敢跟司令跟前找不痛快!”

  程凤台一咂嘴:“你就不懂了,唱戏的看戏的,都是痴子,容易犯傻。这一出是商老板的新戏,保不准就得招他们犯了病!”

  班长望着台上嘿嘿笑了两声:“您这话也不错!这一班有好几个都是商老板的戏迷!来之前我还jiāo代来着,只准当差,不准叫好。要有那忍不住失了军威的,回去就挨十大棍!就这样都还抢着要来呢!也是沾了二爷的光,得着这份美差,要不然哪儿买的着商老板新戏的票啊!”

  程凤台与丘八说笑两句抽了两根香烟,掏出怀表来看了看时间,就快到了开戏的时候。到二楼包厢一眼望过去,好极了,北平城内有权的有钱的差不多都来齐了,太太小姐们身上戴的珠宝钻石,隔那么老远还闪人眼睛。程凤台目光梭巡一周,与几位知jiāo点了点头,然后看见许久不见的盛子云夹坐在何次长一家人中间,掩耳盗铃躲着程凤台。他也没有穿学生装。程凤台吃惊不小,再没几天就过年了,学校早该放了假,怎么他居然还在北平逗留,不知道是跟家里扯了什么谎,回家过年也敢耽误了!盛子夜要是问个监护不力之罪,倒是不好jiāo代。程凤台皱着眉毛,决定明天就把盛子云逮来诘问一顿,今天且饶了他。目光再转到一处,眉毛忽然一松,脸上就笑了,冲那边的人勾勾手指。那边装作没看见。程凤台再勾勾手,那边gān脆把头扭过去看四处乱瞄看风景。

  老葛也看见了,俯身笑道:“二爷,我去请?”

  程凤台摆摆手:“不用。你去就太给他面子了。”站起来冲楼下喊:“李班长!上来!”

  “有!”伴随着长枪入手的铿锵声音,班长作势就要往楼上冲。

  那边的人赶忙端着杯碟,弓着腰麻溜小跑着来到他这里坐下,生怕颠翻了茶:“巧啊!姐夫!”

  程凤台眼睛横着他:“巧啊!舅子!”

  “这些天老没见您,忙什么呢?”

  程凤台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能忙什么呢?忙着傍戏子呗!您老人家忙什么呢?忙着躲债是吧?”

  范涟莫名道:“哪儿的话?我有什么债?”

  “你没债你见了我扭过脸去?我还当你纱厂做亏了没脸见股东呢!”

  范涟被说得挺不好意思的:“那你也不能叫个当兵的来吓唬我啊!经过九一八,我见了兵蛋子就犯怵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一八那会儿你见过兵蛋子吗?你裤子都来不及提上就蹿北平来了。”

  范涟拍拍他胳膊:“够了啊!别说得我跟汉jian似的。看戏!看戏!”说着笑呵呵的把两人的杯子互换了个儿:“姐夫尝尝我的大红袍,从家带的,配商老板的戏那是顶好!”

  程凤台端起杯子轻啜一口,算是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开头上场的是小周子排演多日的《昭君出塞》。轻盈盈一个王昭君,雪白的绒衣,手持马鞭,叫人看了耳清目明。他的王昭君里有一种少年的韧劲和清慡,一亮相,座儿们就叫好,因为他是真漂亮,因为他们是真的在看着他。和过去唱给醉汉老汉,满座皆醉独他醒的境况不同,小周子这一出戏受到瞩目受到喝彩,算是真正的登了台。商细蕊之前担忧的怯场不但没有发生,程凤台感觉他像是比平时更有一种挥洒。小周子本来就以身段见长,经过商细蕊十八般的狠心淬炼,更见得天资独厚,脱颖于众。商细蕊就是要他从身段上先博了彩,让人们深深记得他,打听他,追着去看他。

  比方范涟,就看得连连称道:“这孩子是商老板哪里淘来的宝!捂到今天才拿出来!”

  “这一个啊,商老板赐的名儿,叫做周香芸。怎么样?好?”

  范涟细问了三字如何书写,摇头惊叹道:“真不错呀!这腰身,真好,真是利索……我看着是和商老板不相上下了,难得年纪小,十三还是十四?再练两年,到了商老板这年纪,或者能超过商老板去,也很难说。”又赔笑道:“不过,这话姐夫可别和商老板说,商老板心气儿高。”

  程凤台不以为然的同时却也觉着,万一小周子真有一天qiáng过了商细蕊,商细蕊被亲手调教出来的后生压了一头,这心里恐怕总有点不舒展。四喜儿不就是因为这份不舒展,才把小周子往死里整治的吗?

  这是程凤台还不够了解商细蕊,把商细蕊看低了。就连水云楼里一起长大的师姐们,也在这件事上把商细蕊给看低了。

  小周子一上场,商细蕊就在后台捧着手炉瞧着他,一面暗暗点头,哼哼唧唧跟着念戏词。几个小戏子往台上看了几眼便被唬住了,直往后台呼朋引伴,道是水云楼捧出个新角儿来了,那几个卧鱼儿了不得!除了商班主,竟还有人能够这么gān净利落,把整个背贴到地上去,再弹簧似的一跃而起,简直是橡皮捏成的筋骨。招得沅兰和十九她们披一件大披风,先后凑过来撩了幕布观望台上。

  沅兰看了会儿,暗忖以后云喜班要是拿小周子做噱头,与水云楼打擂台,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商细蕊再qiáng,也架不住座儿们图个新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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