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蕊知道程凤台一赖chuáng就要好半天,可他又是受不得饿的人,便从chuáng头摸出巧克力味的曲奇饼gān来吃,吃得满chuáng都是碎屑,然后拿睡衣袖子一抹嘴,哗啦啦地往下掉糖霜,把程凤台给刺应得,拿过罐子qiáng睁开眼来查看。
“商老板这是什么牌子的饼gān?是不是我上次给你买的?怎么淅淅沥沥那么多渣呢?”商细蕊刚要开口,程凤台止住他:“得得得,咽下去再说,喷我一脸……”
商细蕊咽了咽:“是你买的。因为不够甜,我让小来倒了半罐子绵白糖进去,果然就好吃多了。”
程凤台没有话讲,捏着他的下巴:“商老板,你张嘴,让我看看你的牙。”
商细蕊把嘴里的饼gān咽gān净,像一只打哈欠的大猫,“啊”地张大了嘴巴,让程凤台掰着他的脸冲亮检查他的牙。他整个人都是上天jīng心雕琢的一件艺术品,这一副皮ròu可以入了美术教科书。不是那么好看的人,也出不了那么好听的声儿。只看见上下两排牙齿小巧玲珑质若冰玉,正应了“齿如编贝”四个字,一点儿瑕疵污渍都没有的。
程凤台点点头:“行了,你……接着吃吧。”心里真想不明白,自己从来不吃甜食的人,后槽牙倒蛀了好几颗。商细蕊成天泡在糖缸子里,牙齿还能那么漂亮。真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人,什么好事儿都给他占着了。
商细蕊哼哧哼哧吃着甜饼gān,一面说八卦,告诉程凤台关于俞青的故事。他凡是知道点什么,程凤台不出几天也一定会知道,因为程凤台是“他的人”,没有保密之说。不过别人要是知道他原来是这样的,恐怕再也不会把秘密告诉他了。
程凤台听完这一出娜拉出走,称赞道:“俞青可真烈xing。”
商细蕊点头:“她这脾气我喜欢!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程凤台瞅准了时机,胳膊环着他的腰,循循善诱:“你可看到了,俞青这样有学问有见识的女人,遇见喜欢的男人,那也是抛父弃母,六亲不认的。”
商细蕊嚼着饼gān喷渣子:“是呢!多痛快!”
程凤台想要抽个烟,烟却老远地落在大衣口袋里,便从商细蕊的饼gān罐子里拿了饼gān抖掉上面的糖霜吃起来:“商老板,从这个例子,能看出一个什么道理?”
商细蕊一歪头:“恩?……什么道理?我不知道啊。”
程凤台也没打算他会知道,慢悠悠给他说:“这世上大部分的女人啊,为qíng生为qíng死,这一辈子最要紧的理想还是爱qíng。别的都是虚的,假的,再辉煌也填不满她们的心。能有个疼惜她们的丈夫,养个孩子,过过平淡恩爱的小日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商细蕊cha嘴道:“说得对!所以水云楼的女戏子嫁了人就不唱戏了,还天天巴望着要嫁人!花那么大力气学戏,受了那么大罪,难道是为着给人当姨太太做准备的?”
程凤台笑道:“是吧?奔着爱qíng不要父母的你都看到了,别的什么亲朋好友唱戏前程,跟心尖子上的恋人比较起来一取舍,那些简直……嗨,两个档次的感qíng,根本就没法儿比!就比如师弟这玩意儿,说破天了也就算个发小吧。为了发小不要爱qíng的光棍儿虽然也不多,我倒还见过几个。为了发小不要爱qíng的女人,我从南到北见了大半个中国的人了,嘿,还真没有!爱qíng就是女人的道义,就是女人的前途!懂吧?你再看看你戏里的王宝钏,杜丽娘,霍小玉,李香君……啊?还有好些个千古称颂的女子,不都是?怎么你唱着戏就夸她们,下了戏,自己遇见了就要骂娘?”程凤台紧了紧搂着他腰的胳膊,打量着他:“戏里戏外,搁谁都会这么gān的事儿,还能叫错事儿吗?咱们是讲理的人,不能拿一句承诺来摁死一个青chūn少女的天xing,是不是?”
话到这里,程凤台的这番用意,商细蕊心下也就清楚了。商细蕊觉得这番言论虽然不错,但是十分讨厌,女人们爱qíng至上归属家庭的天xing更加讨厌。他不知道在女人们看来,他一心经营着下九流的营生娱乐众生,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将来打算才是愚蠢透顶的,还有什么比扶持自己过完下半生的人更重要的呢?两方不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连互相理解也做不到。
所以任凭程凤台掰开了揉碎了说得入qíng入理,商细蕊第一反应还是:“她们当然可以为qíng生为qíng死,谁叫她们都没有弟弟!”
程凤台呆了一呆,没见过这样剑走偏锋的逻辑。看他一脸认真,也不像是qiáng词夺理耍无赖。和他沟通怎么就那么费劲,真不是一般人gān得了的活儿:“这不都说了吗,养育之恩的父母都能不要了,何况是等而下之的兄弟姐妹呢?”
商细蕊张嘴就骂:“你才等而下之!你才被等了!我和她是知己!”他一口吞了一块饼gān冷哼一声:“爱qíng!低级!师兄师姐们变了嗓子以后都说有爱qíng了,要是爱得不成功,过一阵子换个人照样又叫爱qíng!爱个屁!”
程凤台斜睨他一眼,道:“哎,可别这么说。别人我不知道,你师姐和俞青的爱qíng一定不低级。她们爱上一个男人,一定也是从知己和灵魂出发的。何况我看着你师姐和常之新,可比你知音啊!你自己回想回想,你师姐平时除了哄你玩儿,说说戏,还和你聊过别的?我看得出,她和常之新就能jiāo流得很深刻。本来一个爱qíng你就够呛了,爱qíng加上知己,双料的筹码,你拿什么留着你师姐?要留着她,不是存心委屈她么?还叫对她好?”
商细蕊又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忿,而又无可反驳。显然是程凤台冷眼旁观的就把他们过去的qíng形说准了。商细蕊那么样一个缺筋少弦的小男孩子,蒋梦萍已是多愁善感的少女,有什么心事都不会告诉他,何况是做什么“灵魂的jiāo流”了。只有商细蕊单方面的认为与蒋梦萍进行着“灵魂的jiāo流”,把蒋梦萍当成知音。这一场无关爱qíng的单恋。
程凤台拿他们自己来说事儿:“呐,往近了说。比方讲,你跟我现在这样相好,你师姐不gān了,要咱俩分开,你怎么样呢?”
商细蕊很诧异地看他一眼,怒道:“她凭什么不gān!她自己跟肠子腥跑了!还有脸不gān!我打死她!”
程凤台连忙修正:“好了好了,不是说现在,是当初,要是当初这样呢?”
商细蕊就更诧异了,不敢相信程凤台能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当初师姐要我们分,那我肯定跟你分啊!我就再喜欢你,也会和你分开的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臭流氓让姐姐伤心!”
程凤台听他这斩钉截铁的,都听愣了。
商细蕊晃晃脑袋,推翻前论:“……不对,应该说当初我有着师姐,就压根不会去在意别的人。随便你为我要死要活,吐血吐肝,死了也白死!我只和我姐玩儿,没工夫搭理你!”
程凤台真的要吐血吐肝了,摊手摊脚仰面朝天连连苦笑,然后猛然一翻身,搁着裤子咬了一口商细蕊的子孙根。商细蕊哎呀呼痛,差点拿饼gān罐砸死程凤台:“咬我gān嘛!”
程凤台埋脸在他小肚子上:“吃醋,心里发酸,就要酸死了。”
商细蕊吃着饼gān看着他:“哦,那要怎么办?我说的是实话嘛。”
正是实话才可恶。程凤台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来,吃糖的嘴儿亲我一个,给我甜一甜就不酸了。”
商细蕊马马虎虎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就要跑,被程凤台按在chuáng上一顿啃咬。白糖就着巧克力,饼gān淡淡的麦子味儿,商细蕊成了一块好吃的点心,让人爱不释口。吻到两个人气息发喘,程凤台大笑,捏着商细蕊的下巴,深深地看着他:“商老板说得很对!男人总会遇到个喜欢的女人,女人总会遇到个喜欢的男人!人人都会有的,迟早要发生的,那还算个屁!商老板的qíng才金贵!不在商老板的戏里出生入死走过一遭,不是真懂透了商老板的魂儿,哪有资格跟商老板这么说话呢!”
两个观点扭曲而志同道合的人搂在一起放声大笑了一阵,心中畅快,充满豪qíng。商细蕊趴到程凤台身上肚皮贴着肚皮:“你说你懂了我的魂儿,那得说出个一二三四的。”
“我过去就没说过?”
“说过了也要再说一遍!让你说就说!”
这话怎么也得从两年前说起了,程凤台遥想一番,道:“一开始稀罕你,其实还是因为你跟师姐犯的那通毛病。”
商细蕊在那儿拼命点头,除了水云楼那几个泼货,还从来没有人肯定他过去的作为,程凤台也一直采取批评的态度。今天他这么说,倒还是头一回,商细蕊一得意就乱扭,程凤台拍拍他屁股,道:“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吃喝玩乐跟大姑娘身边转着呢。就你在跟师姐较劲,你又不为了娶她做老婆,我就没见过那么傻帽的人。”
商细蕊听着就要呲牙了,程凤台忙道:“哎哎,好吧。我也是见多了为着私yù名利斗得你死我活的人,从没有见过为了戏搭子义姐妹这么呕心沥血的。爱qíng和名利,比起这份qíng都逊色了。这份qínggān净。”
这话还算像样。商细蕊点点头,枕在程凤台肚皮上掰他手指玩儿:“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看了商老板的《长生殿》,就不可自拔了啊!”
商细蕊啃啃程凤台的手指:“你可好久没夸我的戏了。”
程凤台任他啃咬着手指,湿湿热热的刺痛着:“夸商老板的戏,和夸商老板的人是一回事儿。”
商细蕊仰着脸:“那你就夸来听听。”
程凤台笑了笑,沉默了一歇,眼睛遥遥地盯着chuáng帐子,慢慢道:“别看商老板没怎么念过书,我觉得商老板这心里啊,比谁都通透,比谁都有慧根。看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渡船的老翁,青牛背上的娃儿。商老板哪个都演得真。好像心里边住着好多的魂儿,扮上妆登了台,那些魂儿就借你的身子还个阳,把前世百态唱一唱。等下了戏,他们的魂儿散了,他们故事还活在你身上……商老板得是最明净最轻盈的,才能装下这些;又得是最深沉最厚重的,才能懂得这些。我看多了漂亮的皮ròu,用心修炼出来的言行,才艺,xingqíng。又jīng致又高雅,进退得当,知qíng识趣,魅力四she。就为了在上层社会里吃得开,为了行个方便,讨个好处,总之是有着一个目的。我没见过商老板这样的……恩,这样像一朵花儿,像一团火,只管自己开着燃着。喜欢看你的,你就使劲给他们看个好看的。不喜欢看你的,你也不会为了讨他们喜欢而修改你自己,违了自己的心——因为花儿总是要开,火总是要烧的,不管有没有人去看它。那么大个角儿,还能活得天然,特别难得,特别稀罕,这是真天然……”
52书库推荐浏览: 水如天儿 种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