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我问你的问题!”
里斯特的提醒从背后传来,带着他独有的桀骜不训,却无法羁绊住陆暻泓的脚步。
电梯打开,陆暻泓走了进去,转身关上门的刹那,他忽然也暗自问自己,对你来说,苏暖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于你单调孤独的命运来说,她的出现到底会扮演什么角色?
还是,仅仅只是你人生中一段cha曲,一段有些独特的cha曲,所以才叫你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qíng绪?
他无法确定自己感qíng,所以,只能匆忙地走开,因为,他的内心正被无尽的荒凉鞭笞着,恢复不到曾经的万籁俱静。
苏暖瘸着一条腿站在昏暗的道路上,她试图多往前走几步,却发现异常地艰难,如果没有扶持物的话。
她笑了笑,没有因此而自bào自弃,拣了块gān净的水泥地坐下,开始动用自己所有的智力拆除那碍事的石膏。
人的意志是可怕的,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的手指因为去qiáng行掰开石膏而生疼,但她的内心却一片宁静。
她想起刚才在公寓里那个陌生男人的话,他将一只签字笔送到她手里,眼神倨傲而轻蔑,犹如上帝俯视着可怜的信徒。
“想签多少就多少,我不是陆暻泓,所以没必要在我面前装矜持清高。”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清冷,却又和陆暻泓的清冷不一样,夹杂了很多的不屑,那是对一个势利的女人的厌恶。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支票,一点也没有尊重的礼貌: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陆暻泓,我只会告诉他,你有事先走了,没来得及和他告别。”
苏暖望着他修剪整洁的指甲,淡淡地笑了笑,寂静地望着他,用微笑萦绕住他的手指,而他也不堪被这样的笑容包裹,烦躁地收回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
明明是一个市侩自私的女人,却偏偏生出一双澄澈却妖娆的眼睛,想要蛊惑人的心魂,企图让他软下心来。
“其实你告诉他也没关系,他应该也不会感到诧异。”
因为在今天早上,陆暻泓也对她说过,她是一个市侩实际的女人,既然他清楚地认识到这点,那么自然对她突然离开不觉得奇怪。
如果真的诧异,也是因为他和她根本没有关系,她却收下了一笔钱,但她不会觉得内疚。
“你很喜欢宁儿,所以想帮她得到陆暻泓的爱对吗?”
苏暖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其实没什么资格去问,她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她现在越界了,却还妄图得寸进尺。
男人诧异地盯着苏暖,良久,才转开眼,冷冷淡淡地笑,无尽地轻视和嘲讽: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这样称呼她的名字?”
这样的回答正好打断她的妄想,苏暖清澈无辜的笑妖冶而来,她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同时,签下了一个数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宁儿充满了好奇,就如宁儿所说的,她对她感觉到莫名的亲切,宁儿对她也同样存在着磁xing引力。
但却不是亲切,而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她想要透过宁儿看到更深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看清,她不认识宁儿,却仿佛曾在记忆深处相遇过。
这种相识感却没有让她激动,她却反而隐隐地战栗,茫然的làngcháo扑面而来,淹没了她那一丁点的好奇。
所以当这个男人拿出支票的那一刻,她决定不再去探求自己对宁儿那诡异的qíng感,宁儿是纯正的公主,而她这样的山寨公主,终究是会被打回原形的。
“替我把它转jiāo给陆暻泓,这是我欠他的,谢谢。”
她礼貌地道谢,然后瘸着脚走出了公寓,她没有穿那双美丽的平跟鞋,拿走了自己那双廉价的帆布鞋。
海的女儿爱上人类的王子,她请求巫婆将她的鱼尾变成一双修长的腿,巫婆说,你必须为之付出代价,用你那优美的声音作为jiāo换条件,而且你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刀割般的疼痛。
海的女儿笑着答应了,因为幸福。
她从此沉默地爱着一个男人,直到自己化作泡沫的那一刻,依然无法去消减自己的爱。
苏暖以前一直觉得,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就像是海的女儿,内心爱恋着一个男子,却必须忍受着每走一步的锥心疼痛。
但此刻她忽然发现,扭伤脚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她扔掉了石膏,套上了那只帆布鞋,然后熟练地打了个蝴蝶结,从地上站起。
脚踝处传来隐约的刺痛,她却无法去阻止,每一秒她都清晰地感觉到脚踝处筋络的跳动,像是一颗小小的心脏,牵扯着她胸口的跳动。
她的双脚平实地落在水泥地面上,也许真的很痛,但她却已经可以承受住。
是因为心理作用吗?
一个人的jīng神往往能克服**的痛苦,但是**永远摆脱不了jīng神上的苦楚。
这个道理从她懂事的那天起就领悟了,那时她以为她不能承受,但事实上,她成功地将理论付诸于了实践。
她走出天香华庭的大门,穿过斑马线,走了很远的路,有时候却又绕了回来,然后,再也找不到方向。
她的方向感天生不好,也许该归咎于童年时,没有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她无法辨别方向,在相似的建筑物之间来回穿梭,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侥幸能找到这场迷宫的出口。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苏暖停下乱行的双脚,仰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她的视野里弥漫起一片婆娑的雨景。
栗色的短发贴在脸上,一簇一簇地,雨水顺着往下流,她的双眼彻底袒露在雨夜中,妖娆,空灵,流淌着淡淡地绝望。
空旷的夜色中,她独自站在雨中,找不到心的出路,她微微地往后退了半步,带着某种怯懦的惊恐,但同时,她也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这时碰巧陆暻泓开车经过,会不会看到黑夜中的她呢?
如果他恰巧看到了,会愿意再带她回家吗?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那样离开公寓的,还会收留她吗?
如果……
如果她继续在这里站下去,她会不会最终也化作一泓水流,沿着马路,流入下水道,就像海的女儿,最后变成一堆泡沫?
这些问题在她的大脑里瞬间绽放,苏暖才恍然发现,自己又走出了不少路,她对脑海中犹如烟花般璀璨的问题,丝毫没有去深究的兴趣。
所以,她忽略了那个叫做陆暻泓的名字。
她迷路了,像个小孩子不安地张望着四周,想要寻找安全感。
雨水侵润了她的脸,她眯起眼,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开始在落泪,她听到了淅沥的呜咽声,像一首悲伤的曲子。
雅致的轿车疾速行驶在环形公路上,陆暻泓将眼镜随手往副驾驶座上一扔,一手扶着眉头,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他看见车外两边的景物在成流动的模糊直线迅速倒退,他瞥眼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清冷的俊脸上浮动着无法压抑的迫切,苍白而紊乱。
他去了老城区她住的房子,敲了很久的门,敲出了一走廊的邻居,却始终没发现苏暖的踪迹,他知道她还没回来,于是他上车继续寻找。
一辆货车突然出现在前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急急地打了方向盘,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激烈的声响,穿刺过人的耳膜。
轿车紧贴着货车的后备箱一擦而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一阵清凉,他在暗夜中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静静地,混着轿车的警报声。
他的世界顿时一片寂寥,他的脑海中萦绕的是里斯特的那句质问,清冷地望着车外夜色下的建筑物,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疼。
他没料到里斯特的话会让他的心绪瞬间凌乱。
他的脸色似月光般皎洁,却是冷淡找不到任何表qíng。
他对苏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qíng?
他开始迷惘,是同qíng,是怜悯,还是……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想,他睿智的思维竟然也会犹豫,他是一个冷静自制的男人,他不需要多余的感qíng,那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他的软肋。
就像六年前,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瞿懿馨的葬礼,他都可以拿“国事为重”的理由推搪掉,陆暻泓,你还有什么无qíng的事做不出来?
他扪心自问,却得不到否决那份悸动的答案,她和瞿懿馨是不同的,瞿懿馨于他是相见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她……
他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形容词,他疲惫地闭合双眼,仰靠在靠背上,许久的许久,他睁开了眼,他对自己说,她是你侄子临终前托付你照顾的,你对她特别点是正常的。
车子在夜色中重新启动,他跟随者心的指示,不再四处乱逛,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然后在天香华庭附近的路边,他看到了照明灯下的石膏。
陆暻泓走下车,望着那被打碎的石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地伫立着,犹如路边的树一样,只是他没有qiáng大的树根。
雨滴忽然从天而降,他侧过头,便看到一场瓢泼大雨倾然而至,天地间丝丝连连,牵扯不清,雨帘填满了这空dòng的夜幕。
他越过那堆粉碎的石膏,走过泥泞的糙坪,开始奔跑,再一次地,行为快于意识,他看不清前方的方向,步伐凌乱而疾速。
苏暖,苏暖,苏暖……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仿若已经在心底练习过上千遍,甚至上万遍。
他的声音混淆在雨水声里。
寻找一个人的时候,思想是最为单纯的,只是想要找到她,找到她就好,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穿过无数的路口,却找不到那单薄的身影,他的思维开始被各种猜想所折磨。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生活充满着绝望,他听李岩容说起过,她热衷于自杀,她手腕的皮肤已经越来越薄,如果再割一次……
陆暻泓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的处变不惊在面对她的问题时彻底失效,淅沥的雨水,凉凉地割过皮肤,他忽然被内心汹涌而来的空虚冲击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无法再继续呼吸,无法再继续行走下去,停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混着雨水的空气,灌入他的咽喉,使他的意识不断地清醒。
然后,转过头,他看到了蜷缩在路边树底下的一团影子,圆圆的栗色脑袋,趴在手臂上,头发紧紧贴着头皮。
旁边有一把石椅,可是她却傻傻地选择了蹲在那里淋雨,是在害怕着什么吗?
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全身,他忘记了撑伞,他也忘记了开车,却没忘记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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