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收到沈炜的来信了。其实,他不写信,也猜得到,一定也在殚jīng竭力备战高考。而杨汐,在学校医务室那次对话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高考进入了倒计时。每天走进教室,迎接他们的,便是黑板右角上写着的大字:“全力以赴,迎接高考。离7月7日还有XX天,加油!”
这几个字,像一柄魔剑,悬在毕业班学生的心上,让祖国的花朵们,个个都愁云惨雾。连文科班第一、成绩优异的夏芳菲都忍不住抱怨:“我们是被残酷无qíng的高考制度压垮的一代!”
可是,有一个人却幸运地逃脱了高考。
那天上午,正在上自习课。班主任走进来,笑容满面地说,国内某大导演想在D市挑选一个高中女生,出演新片里的女三号。
D市是一座依山傍水,并有着悠久历史的南方小城。虽然巴掌大的地方,但秀丽风光和纯朴民俗,吸引着国内外的游客,不少导演和剧组也慕名前来取景拍戏。但在当地中学生中挑选主要演员,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把握,也许可以改变整个人生,像“小燕子”一样一夜间红遍大江南北!
教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有女生开始偷偷涂口红抿头发,男生们也骚动起来,引颈翘望班上女生,看谁最有希望被导演挑中。
只有叶翩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自知相貌平平,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呢?
那个传说中的大导演,站在讲台上,扫视一圈后,走到叶翩然面前,笑眯眯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叶翩然正埋头作数学习题,被他这样一叫,慌忙抬起头,撞上一道陌生而炙热的目光。不会吧?导演瞎了眼么,怎么会选中自己?为什么不是童馨月?
偷眼望去,童馨月正一脸醋意地瞪着自己。
“哦,她叫叶翩然,18岁,身高一米六二,学习成绩中等偏上。高一时担任过班级文艺委员,但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班主任老师翻着手中的资料,替叶翩然回答。
“一米六二?”导演皱皱眉,惋惜地摇头,“个子矮了一点,最好是一米六五以上……”
“您看看这个女孩,她资质很不错,身高一米六八,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高二时在全校文艺汇演中拿过一等奖!”班主任推荐的是童馨月。
导演把头一扭,目光转到童馨月笑靥如花、充满期盼的脸上,仔细地打量:“嗯,身高长相都很出挑,就是气质有点过于时尚……”
新片为民国初年言qíng戏,女三号设定为我见犹怜、清纯可人的女学生,在专业演员中找不到如此清新纯净的气质,大导演才gān脆闯进高中课堂。他对白皙瘦削,文静秀气的叶翩然“一见倾心”,但她始终木着一张脸,趴在课桌上发呆,远不如童馨月态度积极。
在D市几所中学里,导演一共相中了十多个女孩。经过几轮淘汰,幸运最终降临到童馨月的头上。一个月后,童馨月打点行装,由父母陪同去了北京。整个学校一片哗然,成为本年度最轰动的校园新闻。D市晚报娱乐版头条刊登童馨月的写真照片,称她为最新出炉的某某“女郎”。
这张晚报就贴在学校大门口的公示栏中,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每次路过,都有同学对叶翩然说:“真可惜,这个机会本来是你的……”
叶翩然却一点都不后悔。她知道,那样的生活根本不适合她。
那部戏拍完以后,童馨月并没有“一pào而红”,但她仍然留在北京,成了“北漂一族”。以后,叶翩然偶尔会在一些电视剧中看到她的身影,却没有一个角色能胜过当年的“女三号”,大部分是女主角身边的丫环等龙套角色。
多年后,叶翩然到北京出差,和北大毕业继续攻读硕士的夏芳菲谈及此事。夏芳菲感叹地说:“翩翩,我发现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不,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只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罢了。”
十八岁,还是一个高中生时,她就看破世事,拒绝诱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没有走上岔路。
但是,这份超出年龄的理智和冷静,最终在爱qíng面前,却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只因为,那个人是杨汐。
高三最末尾的那段日子,班里开始流行写毕业留言。
和初中时将稚嫩的留言写在笔记本上不同,高中毕业生们都郑重其事地买一本厚厚的装祯得很漂亮的毕业纪念册。内页里有各种各样的图案,还有贴照片的地方,有留言人的小档案。比如出生年月、住址、电话、本人血型、爱好、喜欢的颜色等等。
叶翩然也不能免俗地买了一本,班上但凡关系还可以的同学,都在上面留了言。大多数人都写得很简单,“愿前程似锦、前途远大”或“祝你越长越漂亮,考上理想的大学”等泛泛之言,充斥了整本纪念册。关系比较亲密的夏芳菲、谢逸、苏婕、赵晓晴,个个都写了一大段话,中心意思是“最好的朋友,毕业后不要忘了我”,最后会来一句时髦的、几乎人人都会的英语:“I love you forever”。肖洋的留言比较别致:“我寂寞的年少时光的同路人,愿你一路走好。”
原本簇新的毕业纪念册,在班上转了一圈回来,大多变得皱巴巴的。叶翩然翻阅着大家的留言,发现虽然大家都在说着别离,但没有几个人真正地感伤。因为还在途中,因为还有希望。
叶翩然的心qíng却完全不一样。虽然她讨厌高中生活,虽然她对三中没有太多的感qíng,但对即将到来的别离,仍然有淡淡的惆怅,找不到头绪。
拍毕业照那天,同学们在教学楼前笑啊闹啊,摆出各种POSE,有的嘴里说着“茄子”,有的偏要说“田七”,连一向严肃的校长和老师们,都难得地露出笑脸。唯独叶翩然没有笑,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人生是一次没有回程的旅行,豆蔻青葱美好的少年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回头,定格在薄薄的相片里。
若gān年后,她翻出已经泛huáng的高中毕业纪念册,在毕业照上找到自己,苍白忧伤的一张脸,隐在人群里。但眉梢眼底都dàng漾着青chūn,纯净无瑕,有点“为赋新词qiáng说愁”的感觉。
这便是青chūn,永远泛着鲜活明亮的光泽。即使是忧伤,也忧伤得如此美丽。
叶翩然的忧伤,不能说和杨汐毫无关系。她知道,高考过后,她和他便要各奔东西,开始全新的旅程,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大学里,他会遇上比她更好的女孩,展开一段真正的恋爱。他也会给她写六页纸的qíng书吗?也会对她掏小跷地吼出:“我为你这么痛苦,这么难受,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样伤心绝望的话吗?
她虽然不喜欢他,无法接受他的爱,但他仍然是她青chūn岁月里最难以忘记的人。
高考前一个月。
入夜,整个校园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高三那一排教室还有光亮。毕业班的学生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夜以继日地苦读。
九点钟一到,同学们就像放风一般,纷纷涌出教室。叶翩然被一道数学题难住了,在谢逸的再三摧促下,才慢慢地收好书包,和她结伴走出教学楼。
因为父亲这星期出差,叶翩然只好自己骑车回去,因为害怕,拉了同路的谢逸作伴。
夏初的夜,月光皎洁,风还微微有些凉意。晚上九点多,路上的车已经很少,行人更少。雪白的景观灯,打在街道两旁香樟树的叶子上,把它们照得碧绿如洗。
叶翩然一边骑自行车,一边还在想着那道数学题,有些心不在焉。身旁的谢逸突然紧张地“喂”了一声。
“gān吗?”她转头问道。
“后面好像有人。从出校门开始,他一路都跟着我们。”
叶翩然赶紧向后看,但除了在月光下晃动的树影,什么都没看到:“神经。不要吓我!”
“难道是我眼花了?”谢逸嘀咕了一句,将自行车踏得飞快,“这条路实在太偏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谢逸老觉得后面有人跟踪。叶翩然以为她神经过敏,直到有一天晚上,叶翩然到家后,躲在房间的窗帘后面,隐约看到楼下一个男生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杨汐。
原来,这几天他一直跟踪她回家,站在楼下直到她房间熄了灯才肯离开。
叶翩然不想这样下去,她的生命里属于这个男孩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要好好地跟他说一声“再见”。
于是,那天晚自习结束后,杨汐去车棚取车时,遇见了等在那里的叶翩然。
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自行车棚是按年级划定区域,统一存放,下晚自习的时间又是一样的,他们两个却从来没在车棚里遇到过。其实是杨汐每次都故意磨蹭,透过教室的窗户看见叶翩然出来,他才跟着她去拿车。
她说不想看到他,那么,就让他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看一看她的背影,结束一天的想念。
叶翩然从暗处走出来,非常平静地开口:“杨汐,我们可以谈谈吗?”
杨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她面前很难变回那个酷酷的、满不在乎的男生,何况,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他们去了学校的小cao场。这半年来,她曾经无数次站在教室的窗口,看男生们在这里挥洒青chūn和汗水,借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在那群打篮球的男生中,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月华如水,把cao场照得雪亮,像下了一地的白霜。
杨汐棱角分明的脸,在纯白月色的衬托下,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五官似乎是透明的,很迷人,也很诡异。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她抬起头,迎着月光问。
他没有回答,双唇紧闭,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心跳不由加快,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叶翩然穿着白色的衣裙,在月光下,肌肤白如梨花,眼瞳澄澈明净,长发黑亮如瀑。这一刻她与他近在咫尺,近得能闻到洗发水的清香。但不久以后即将远隔天涯,也许今生今世都不能遇见。
杨汐想到她将要离开,心下一阵戚然。他舍不得她走,舍不得自己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她。
他对她的喜欢,已经无力自拔,深不可测,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喜欢到连伤害也看不见,只是想要笨拙地把她留在身边,日日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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