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人如坐针毡,不知道该不该下楼。
15分钟很快就到了,楼下响起汽车喇叭声。叶翩然推开窗往下望,一辆深黑色的小车停在巷口。
她感觉骑虎难下,跟父母说了再见后,拎着行李箱往楼下走。
到了巷口,看见杨汐坐在驾驶室,手里点了一根烟,缓缓吸着。
距离上一次看见他抽烟,整整隔了四年,而他的动作显然潇洒熟练许多。
听到脚步声,杨汐摁熄了烟头。转头看她,没有表qíng,语气平淡地说了两个字:“上车。”
也不知道叶翩然是不是脑子锈逗了,居然很听话地拉开车门,坐到他身旁。
昨晚分手后,能再次见到他,完全是个意外。而且,如果她对自己诚实的话,心底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窃喜。尤其看到他的车上并没有别人。
杨汐很熟练地发动汽车,迅速开出那片住宅小区,驶向大路,不久就上了高速。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jiāo谈,气氛有些凝滞。叶翩然默不作声,正襟危坐,从余光里瞥见杨汐的侧脸,眉目疏朗,轮廓优美。她曾在纸上偷偷勾勒了很多次,却怎么都没有他那份超拔英挺、意气风发的神韵。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侧过脸问,她吓了一跳,慌乱无措地说:“没……什么。”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杨汐嘴角牵动,却稍纵即逝。他刻意冷硬地说:“你上车以前服晕车药了没?”
叶翩然老实地点头。心里想着,他还没忘记她有晕车的毛病。
“带塑料袋了吗?”他又追问一句。
她有些恼怒地瞪视他:“怎么,你怕我在车上呕吐,弄脏你的宝贝爱车吗?”
杨汐愣了愣,叶翩然生气的样子,像是拿下戴在脸上的面具,回到少女时不设防的天真。记忆中,高中时代的叶翩然很温柔文静,从不大声说话,碰见男生会羞涩地脸红,娇娇怯怯,清纯雅致,像不食人间烟火。唯独面对他时,才会冷言冷语,话里带刺。这就是叶翩然,外表纤柔秀美,似乎不堪一击,内心却qiáng硬倔qiáng,像块冰冷的石头。
他想起陈晨当年对叶翩然的评价:“叶翩然既不是香,也不是玉,她只是一块冷冰冰硬梆梆的石头!”,这话对极了,她就是一块石头,敲不碎融不化捂不热的石头!
跟杨汐斗嘴后,叶翩然的神经渐渐放松。晕车药很快发挥作用,她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冬日的阳光,穿过汽车挡风玻璃照she进来,抚平了她眉间的抑郁。她睡得像个婴儿,表qíng安详,呼吸匀净。
不知梦见了什么,嘴里低声呢喃着醒来,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疾驰的车上,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黑色的薄呢大衣。
衣服上有他的味道,清清慡慡,夹杂着一缕淡淡的烟糙香味。她微偏头,便看见他穿着灰色V领毛衫,脖子上缠着的是那条极为熟悉的深蓝色围巾。她曾在灯下一针一针地用心编织,现在看上去很寒伧,很丑陋,跟他的气质一点都不搭。
安静的车厢里,一个沉郁的男声,低低地唱着:
“秋天的风一阵阵地chuī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一句话就走。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
叶翩然怔怔地听着,眼里升起一股酸涩肿胀的感觉。
待要坐起身,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循声望去,是从杨汐大衣的口袋里传出来的。
杨汐正在开车,不方便接听,他示意叶翩然:“帮我接一下!”
叶翩然犹豫了片刻,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泛着蓝光的屏幕上跳跃着“钟妮”两个字。
她的心一下子变冷,抿紧嘴唇,将手机递给他:“是钟妮。”
杨汐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有些含糊地说:“嗯,在路上……好,你放心,不会有事。”
放下电话,叶翩然已经将他的大衣从身上拿下来,转过头去,眼睛盯着车窗外向后飞掠而过的景物,姿势僵直,戒备疏远。
杨汐刚才接电话的语气,温和亲昵,和跟自己在一起时的冷淡沉郁,判若两人。
她忘了,他现在是钟妮的男朋友。他已经不属于她了,四年前就不属于了。
杨汐没有说话,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然后握着方向盘,专心驾驶。
车里的气压再度降到最低,只有huáng品源的歌声静静流淌,弥漫了整个车子: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
在沉闷静默中,汽车驶下高速,缓缓开进S城,汇入川流不息的车阵。
叶翩然途中接到薛杉的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急切地对杨汐道:“我就在前面路口下,有人在那里等我。”
杨汐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握方向盘的手不由收紧,指节泛白。但他还是依言停车。
叶翩然从车里出来,刚刚站稳脚跟,还来不及说什么,杨汐就一踩油门,汽车如离弦的箭,“嗖”的从身旁驶离,很快消失在街角。
叶翩然卸下全身的武装,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戒备换作了疲倦与淡漠,还有加倍的伤痛。
说什么“做不成qíng人,再见还是朋友”。像她和杨汐这种qíng况,应该是“相见争如不见”。
chūn节过后,乍暖还寒,冷空气徘徊不去,开始持续不断地降雨,空气cháo湿yīn冷。
缠绵冰冷的雨,让叶翩然心烦意躁,一不小心又患上了感冒,不停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震出血来才罢休,夜里咳得尤其厉害,几乎不能入睡。
过年回家吃了几天油水,好容易圆润起来的脸颊,又凹陷下去,苍白瘦弱,让人看了不胜怜惜。
薛杉请她吃饭时,菜式尽量清淡,还特意点了润肺止咳的银耳莲子羹。叶翩然很窝心,也很愧疚,说:“真不好意思,总是让你看到我病殃殃的样子,弱不禁风,还真像林黛玉呢!”
“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李清照的一首词,其中有两句: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yù说还休。新来瘦,非gān病酒,不是悲秋。”
说者无心,听者留意。叶翩然微愕,随即低下头,不太自然地说:“你学美术的,想不到对古代诗词还挺有研究。”
“这就叫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薛杉看着她微笑,“我喜欢你,当然要寻找一些共同语言,否则,怎么配得上中文系毕业的大才女呢?”
他说得极诚挚自然。论年龄,薛杉还比叶翩然小两岁,一股子毫不遮掩的热qíng和仰慕,虽然让她感动,但却无法产生共鸣。
叶翩然越来越发现,自己不会爱了,不知道怎么投入自己的感qíng。有时候,想想觉得挺索然无味的。两个人相遇,相识,了解,然后进入恋爱阶段,牵手、亲吻、上chuáng……按部就班,就像玩一个网络游戏,预先设定好了程序,过关斩将,没有热qíng,不会心动,只是为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
从年前到年后,她和薛杉拍拖也有两个月了,感qíng却没有增温。他对她再好再体贴,也擦不出火花。
这就是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吗?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忘不了自己的初恋。错过了那个时间,错过了那个人,你就很难再去爱了。轰轰烈烈的初恋,像一把狂野的烈火,燃尽了生命中所有的热qíng,剩下的只是一堆死寂的灰烬,即使有零星的火星,亦很难再复燃。
或者说,在遇到杨汐以后,她的燃点变得很高?
和薛杉的恋爱,对叶翩然来说,就像是jī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宁愿把jīng力放在工作上,日子变得忙碌而混乱,感冒也因此一直拖着,总不见好。
不知不觉,两个星期过去了。周五的晚上,因为咳嗽睡不着,翻腾得很厉害。早上起来,两个黑眼圈,削瘦的下巴,失ròu的双颊,镜中的自己,让她生出几分自怜自艾的qíng绪。
给自己泡了一杯牛奶,吃完早餐,门铃乍响。叶翩然走过去开门,迎进来一大捧鲜艳yù滴的红玫瑰,几乎将屋外那人的半个身子淹没了。
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吃力地举着花,气喘吁吁地问:“是叶翩然小姐吗?”
她签收后,才记起今天是2月14日,qíng人节。送花人是薛杉,卡片上有他龙飞凤舞的签名。
叶翩然伸手去接,太重了,用另一只手合力抱捧,粗略地数一下,有99朵之多。
她刚把玫瑰花放好,薛杉的电话就到了:“收到花没有?喜不喜欢?”
“谢谢。”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玫瑰花。大学里和杨汐谈恋爱,他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她。学美术的,到底làng漫多qíng,知道女人都喜欢花,尤其是代表爱qíng的红玫瑰。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订好了位子,六点钟,过来接你。”他温存地说。
“好吧。”她答应了。
“感冒有没有好点?”薛杉挂电话以前不忘记问。他上周三出公差,有几天未见面。
“好多了。”叶翩然说,却止不住地咳嗽。
他等她静下来,才说:“我给你寻了个民间秘方,治咳嗽的,听说挺有效,晚上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谢谢。”她再次说。
“gān嘛这么客套?”薛杉叹息,“我真希望有一天你不再对我说这两个字。”
放下手机,叶翩然盯着桌上那捧怒放的红玫瑰,眼神惘然若失。
自从回到S市,她就没有再见到杨汐。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不联系,就真的像陌生人一样,相忘于人海,一年半载也碰不到一次面。
回国后的第一个qíng人节,杨汐会和谁一起共度?
qíng人节,又是星期六,酒店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幸亏薛杉提前预订了座位,仍是靠窗的,他知道她喜欢这个位子。
“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阅览室,每次看到你,都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神qíng专注,唇边总是带着笑,眼波里流露出沉静和慧黠。午后窗外的阳光映着你的脸,像是一幅美丽的画。我每周五下午都会去图书馆,偷偷地躲在角落,只要看你一眼,就觉得很满足。”幽柔的灯光中,薛杉晶亮的眼睛,热切地盯着她,“在室友的怂恿下,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写qíng书。你拒绝我以后,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的背影。没想到,命运把你送到了我面前,我不会再让自己错过。相信我,我会尽自己的能力给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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