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航心力jiāo瘁、头痛yù裂。这小孩真是她生的吗?虽然刚刚自己说得义正词严,但那不过是一个妈妈对女儿的维护和偏心,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恋儿的行为确实是可怕的。她小的时候,可没这样迂回百折的心计,遇到事,了不得用拳头解决问题。诸航揪着恋儿,一把扔进了车里。
欢喜的小孩上了车,探过头去叫了声“吴叔叔好”。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吴佐看看诸航铁青的脸,知道恋儿又闯祸了,刮刮恋儿的小鼻子,摸摸头,让她乖乖坐好。
“妈妈,我们去买飞机吧!”恋儿不怕死地要求道。
恋儿是典型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小女生,去商场,布偶什么的,她从来视若无睹,倒是枪、机器人、飞机,一看到,腿就迈不动。开学前,诸航答应过她,好好上学,就带她去买飞机。这事,她记得很清楚。
诸航真想为恋儿的无畏无惧拍手叫好,她qiáng作和风细雨:“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买,好吗?”
恋儿瞅瞅还很灿烂的斜阳,想了想,大度地答应了。开车的吴佐同qíng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恋儿。
礼貌地向吴佐道了谢,让迎出来的唐嫂继续做晚饭去,诸航把恋儿领进书房,关紧了门。恋儿不太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大大的眼睛眨个不停。
“卓亦心,你想做个好孩子还是做个坏孩子?”诸航卷起一张报纸,准备当戒尺用。
恋儿是聪明的,当妈妈用学名称呼她时,就说明她做错事了,虽然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很识时务地高声回道:“做好孩子。”
“隔壁的小西瓜上幼儿园中班,小红花、小红旗把家里的墙都贴满了。后面的小月饼上幼儿园小班,唐诗百首,从头背到尾。恋儿会什么呢?”
恋儿最讨厌小西瓜和小月饼,一个剪着西瓜头,看上去呆呆的,一个胖得像只圆球,才没有唐婶做的月饼可爱。“我会打仗。”
“最好最乖的孩子才能进军队,为国家站岗放哨、保家卫国。那些逃学、闯祸、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孩子,最后只能一事无成。”戒尺握在掌心里上下挥动,虎虎生威。
恋儿粉嫩的小嘴张了张,突地低下头去,嘟囔道:“妈妈也不是好孩子。”
诸航火了:“你再说一遍?”
恋儿不服气地瞪过去:“爸爸天天上班、加班,唐婶洗衣、做饭,哥哥上学、做作业,妈妈只会玩电脑。”言下之意,和她差不多。
诸航只觉得一口腥甜涌到喉咙口,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
当卓绍华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的样子。恋儿一扭头,看到是爸爸,瞬间像颗出膛的小pào弹般扑过来,抱着卓绍华的双腿,小脸仰起,一张嘴,委屈憋不住,哇地放声号哭:“妈妈说恋儿是坏孩子,说恋儿无……耻。”毕竟小,“无所事事”这个词太绕舌,她拗不过来,选择用“无耻”来代替。
诸航气不打一处来。帆帆小时候,她还没有做妈妈的自觉xing,一走就是很多天。恋儿从一出生,她可是一天都没离开过,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为此很骄傲、很自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称职的妈妈。没想到,在恋儿眼中,她的形象渺小如斯,而经常不着家的首长,却伟岸如高松。“你不仅是个坏孩子,还是个白眼láng。”哼,还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恋儿不懂白眼láng是什么意思,本能地觉得不是好话,这下更加委屈,埋在卓绍华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卓绍华轻拍着恋儿的后背,柔声哄着,俊朗的眉一边上挑着,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诸航。诸航被他看得更是火光熊熊,扭头噔噔地上楼。
帆帆房间的门开着,俊秀的小男生坐在桌前,腰板笔直,正一笔一画地练毛笔字。
虚岁才
七岁的帆帆,毛笔字写得已经相当有造诣,行云流水,波澜不惊。他可以头抬都不抬地在桌边一写半天,那种定力,不说还是个孩子,就连诸航也望尘莫及。
诸航都不知什么时候把那个叫作“坏家伙”的小孩弄丢的,仿佛不久前还赖在地上嚷嚷着要她背着走路,一转身,已是骨子里透出矜持的小小少年,再大点,估计就像学生会里的优等生一样,礼貌而疏远,斯文中带有刚毅,天生的气度不凡,让她看着就想上去揍一通。
上学有什么好?诸航在心里偷偷地嘀咕。
其实不意外,无论面容还是个xing,帆帆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首长。很公平,恋儿像她,可是恋儿崇拜首长、喜欢首长。
诸航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她如此含辛茹苦、忍rǔ负重、委曲求全,到最后,俩小孩和她,像秋天和chūn天,没一点关系。
恋儿六个月时,卓绍华从网络奇兵副总指挥调任宁城军区第一领导,军衔升为中将。这次升职跨度很大,有点破格提拔的味道。不到四十岁的中将,军区里私下称他为卓帅。卓绍华的压力前所未有,上任三个月,回北京开会数次,硬是过家门而不入。恋儿周岁那天,卓绍华匆匆地从宁城赶到北京,蛋糕还没端上桌,一通急电,他立刻飞回宁城。帆帆巴巴地追着爸爸的身影,恋儿小手在空中挥着,想要爸爸抱。那一夜,诸航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她给卓明和诸盈分别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她决定把家搬去宁城。
卓明沉吟了下,说这样也好。诸盈却是无限担忧,两个孩子呢,你带得过来吗?
诸航很有自知之明,她说服唐嫂与自己同行。唐嫂的老公原先在苗圃工作,诸航想了下,也把他请过来工作。
宁城这边的住所有北京住所的两个大,前院住着警卫班和勤务兵,还有一位值班的副官,诸航和首长住在后院。诸航坚持前后院严格区分,她不是不配合工作,而是她认为家应该有家的样子。警卫班和勤务兵们轻易不来后院,副官有事需要汇报,才会过来。有时候,诸航回家,看着神qíng肃穆、荷枪实弹的警卫,总有种错觉——他们不像是保卫,而像是看守。
日子忙忙碌碌,也没怎么察觉,都来宁城两年了。
诸航记得搬过来时,宁城刚进入四月,满街飘着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沾到皮肤,痒痒的。首长说那是法国梧桐的飞絮。法梧又称悬铃木,是起风的时候,法梧的树叶翻动,像一串串轻吟的音符。
如果用文章的体裁来比喻宁城与北京,诸航觉得北京是一篇四四方方的议论文,而宁城是一篇笔调婉转的散文,虽然它在历史的长河里也曾担当过浓墨重彩的角色。
诸航的个xing不适合散文,但一天天地读,也就融进去了。宁檬取笑她为了家庭放弃自我,她反问道,难不成我要离家出走?
今天,诸航倒真有点冲动想离家出走。
诸航一生气就去打游戏,打得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她从不打那种耗神又耗钱的大型游戏,她玩简单而又便捷、可以让身心都得到发泄的“赛车”。驾驶着摩托车在电脑上疯狂地飞驰,键盘、鼠标在她的手上飞快地切换。摩托车的速度一百八十迈,迎面而来的车辆在弧度里闪过。一辆辆车被甩在身后,也有行人和警察。在一闪而过的瞬间,诸航用脚踹下警察,然后,得意地狞笑。
这是一种追风的感觉,很慡。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fèng,她没有抬头。这种有礼有节的行为,一定是帆帆。恋儿通常是砰的一声撞开门,然后,人是滚进来的。
帆帆手里拿着本书,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下,是拼音版的《论语》。她气得把身子别过去,背对着帆帆。小孩子不看漫画,看这么枯涩的书,他就这么急着年老吗?
帆帆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打开书,依着她的背,低下眼帘。
窗户开着,香樟树的味道很浓,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和着晚风,幽幽地chuī过来,让傍晚这个时刻,莫名地宁静、温和起来。
一分心,节奏没掌控好,摩托车翻下山坡,诸航愤怒地退出游戏。“妈妈,我作业写好了,你帮我签下字。”帆帆轻轻道。
“让你爸爸签。”诸航赌气道,谁让你长得不像我。
帆帆不出声,清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诸航,看得诸航心里直发虚。无奈,她起身跟着帆帆过去。帆帆没上幼儿园,直接读的小学。他们并没有动用任何关系,而是帆帆的绘画天赋早早地就入了宁城几大名小的眼中,其中一所开出的条件就是破格虚六岁入学。算周岁,帆帆刚满四岁,卓绍华不同意,诸航却热血沸腾,一口就应下了。
帆帆今年读二年级,诸航看那生字,笔画复杂得不行,她不满地咧咧嘴,在字迹清逸的作业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帆帆仰起头,对着诸航一笑,眼睛弯弯的,依稀有点当年“坏家伙”的影子,诸航忍不住俯身在他两颊上各印下一吻。
帆帆大了,知道脸红了,不过没有推开诸航,乖乖地让诸航抱着。诸航帮他换上睡衣,拧亮chuáng前的小台灯。上学后,帆帆就不需要听睡前故事了,他自己看书。不像恋儿,每天不听篇“奥特曼打怪shòu”,就不肯入睡。首长说恋儿骨子里有着一种英雄主义,诸航觉得她就是jīng力太过旺盛。
浴室里,不知首长说了什么,恋儿笑得咯咯的。诸航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回房洗洗,也早早躺下了。刚合上眼,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一溜烟地过来,房门轰隆一下,身穿小碎花睡衣的恋儿扑在她chuáng前,双手托着下巴。那手像白乎乎的馒头,手背上面各有四个小小的坑。
“妈妈,恋儿错了。爸爸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也是好孩子,恋儿以后要向你学习。”说完,她不由分说地在诸航的脸上印上一个带着口水的吻,然后,跑了。
诸航擦拭着口水,这算道歉?
chuáng前站着一个人,成熟男xing极富魅力的脸上一派温柔,眼里闪动着真挚深qíng的光,几乎要把人溺死在里边。
诸航闭上眼,命令自己无视。“首长,明天我要出去找工作。”她要找一份光明磊落、很受人尊敬的工作,不然,以后她有什么资格来镇住恋儿。
卓绍华在她身边躺下,抬臂想抱她,她拂开他的手,往里挪了挪,与他隔开一枕的距离。“诸中校……”卓绍华轻声一叹。
“不准叫我诸中校。”她算哪门子的诸中校,她是见不得光的诸中校。
房间里陷入一片静寂,两个人的呼吸细细长长。诸航知道首长在看她。两个人很少吵架,有时她挑起争执,首长总是缄默不语,就那么看着她,用宠溺、歉疚的眼神。于是,她就偃旗息鼓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林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