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下来了,瓢泼大雨遮蔽了万物,雷鸣声响在屋顶上空,雷雨天那种土地散发出的腥气和经受雨水肆nüè的植被的青涩味,从窗fèng里渗进室内,然后,呼吸也cháo湿了。
秦一铭推门进来:“首长,您今晚不能再待在办公室了,您得回去好好休息。”
对,好好地洗个澡,吃点清淡慡口的,好好地睡个觉。可是他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不着急回去,先送我去个地方。”那是晏南飞的地址,隔壁小区住着诸盈。
雷阵雨来得急,走得也快。车开到半路,雨停了,风住了。要不是地面上有积水,很难让人相信刚才曾有过那番狂风疾雨的场面。
晏南飞开门时,愣了愣,下意识地朝后面看了看。“航航还没从港城回来?”
“还要在那边待几天。”卓绍华闻到室内有烟味,还有一缕他小姑卓阳爱用的号称用九百九十朵玫瑰才能提炼出一滴的香水味,目光扫过茶几上相对摆放的两只咖啡杯,他一时间尴尬得无地自容。“晏叔……”
李大帅和卓明一起退下来后,李大帅乐呵呵的,今天钓鱼,明天养花,后天跟人学京剧,日子过得充实而又高雅。卓阳却是非常失落、空虚,她不敢对卓明说什么,只得找欧灿倾诉,话里话外抱怨得很,听得欧灿耳朵都磨出了茧,恨不得看到她就躲。谁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找上晏南飞,当初他俩离婚时,她的决然、冷漠,后来怎样折腾,晏南飞一直表现得包容、大度,所以就连坚决站在卓阳那边的欧灿,也无法挑晏南飞什么刺。作为卓阳的侄子,虽然晏南飞是诸航的父亲,卓绍华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晏南飞拦住他即将出口的歉意:“我和卓阳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听她说几句话,我还是有这个时间的。但是我对她说,下次过来找我请预先电话联系,我不可能时时有空,而且这么晚,也不是很方便。我们的年纪不会让别人多想,可是熟悉的人看到,会让孩子们难做人。”
小姑走的时候一定是灰溜溜的,她来这儿,本来就是自取其rǔ。卓绍华连耳朵都滚烫了。“下次她要是打电话,晏叔就说没空吧!”
“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晏南飞平淡道,“你别多想,她找我不是说她后悔了,她想和我复合。她那么骄傲,那样的事她做不来。我和她好歹做过多年夫妻,谈不上最懂她,我应该也是很懂她的。她只是想找个懂她的人说说话。”
这个醒悟会不会太晚,会不会太可悲?但这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路,只要走过都会留下印记。他们会,诸航和周文瑾也会。
“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们也是有过好时光的。不过,现在的时光更好。”晏南飞笑了起来,“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卓绍华拘谨道:“如果可以,我想喝点酒。”
晏南飞一挑眉,打量着卓绍华。“行,我陪你,只是下酒菜寒碜。”
“没事,我不讲究。”卓绍华解开上衣上方的纽扣,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过来时,晏南飞把酒和菜已经摆上了。酒是42°的五粮液,菜是一碟午餐ròu,一碟水煮毛豆。“毛豆是骆佳良晚上送来的,梓然突然说想吃,他找了几个大超市才买到。”
卓绍华笑了,拿起酒瓶倒酒:“高考的孩子得罪不起。”
晏南飞脸上浮起一丝怅然:“航航高考时,不知道有没有想吃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买到,那时候物质不像现在这样丰富。”
卓绍华端起杯子与他的碰了碰:“诸航要是小时候在您身边,您不知会把她宠成什么样。”
晏南飞神往道:“我一定是个没原则的父亲,哈哈,但是航航不会有现在这般出息。诸爸诸妈还有诸盈、骆佳良,他们把航航教得非常好。”说到最后,声音低了,往事还是不宜多提。
“晏叔现在依然是个没原则的——外公。”卓绍华故意拖长了声音,这话匣子一开,晏南飞整个人都飞扬起来:“恋儿上次来北京,我们不知相处得有多好。那孩子太可爱了,粉团子一样,我们坐地铁时,我给她讲故事。每当她听不懂的时候,都会那样呆呆地望着我,神qíng茫然天真,模样懵懵懂懂。可是遇到她擅长的事,她又特别有主见。有一次,她在沙发上拼图,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可惜都是错的。她看都不看我,一心一意地按自己的想法拼。”
卓绍华仔细聆听着晏南飞说的每个字,竟有些着迷了。
诸航你知道吗,这么可爱的恋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因为相爱决定再要的那一个孩子,有一天,当我们老了,她也会有属于她的孩子,我们就会像晏叔这样,成为没原则的外公、外婆。
诸航,你愿意陪我到老吗?
酒不知喝了几杯,手机响起的时候,卓绍华起身去阳台接听,四四方方的房间突然晃动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喝多了。
还是那个李大个子,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jian商!“李大校,你的提议,我们可以明天再讨论吗?我头现在有点晕。”他尽力拽住残留的清明,口齿清晰道。
电话那端,李南吼声如雷:“你晕死也不关我的事,我告诉你,你老婆她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诸航毫不示弱,以bào制bào。
“你没疯,会大白天的跑过来向人要具遗体?”李南嫌弃地蹙着两道浓眉,阔目圆瞪,任谁遇到这事都觉着很诡异。
诸航bī到他面前,个子矮他一截,气势却一点也不逊色。站在门外的栾逍悄悄带上房门,里面一旦开火,他如在场,会很不好办,帮谁都不是。
“你别回避我的正题,我再问一遍,保罗死了没有?”
“死了!”李南qiáng忍着心头的怒火。
“你确定是不是死透了?不会变成僵尸?也没机会复活?”
李南直抚手臂,他被她说得起了一身的jī皮疙瘩。“你惊悚片看多了吧!”
“回答我的问题。”诸航咄然地瞪视着他。
李南攥紧拳头:“诸中校,我是不打女人,可是把我bī急了,在我眼里,人是没有xing别区分的。是的,他死得不能再透,估计重新投胎都难。”
“遗体检查过没有,确定肌肤里没有埋芯片什么的?”
得,惊悚片改科幻片了,还敢说自己没疯。李南没好气道:“他现在除了那个名字,其他的和太平间里拉出来的任何一具没什么区别,你满意我的回答吗,诸中校?”
“既然这样,名字留给你们,功过簿上怎样写,也请随便,遗体请尽快火化,骨灰给我。”
李南听出门道来了:“你要给他收尸?”对,他忘了这茬,这两人在特罗姆瑟一起待过八个月,在北航也曾是师兄妹。“不好意思,遗体在港城警方手里,我无能为力。”他摊开双手,一副爱莫难助的样子。
诸航紧抿着嘴唇,死死地看着他,看得李南如芒在背,看得他相信如果他不答应她,她会拆了这间屋子,不,她会生吃了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理!他不qíng不愿地打了个电话,边腹诽边写了个地址。“我和那边说好了,你过去,会有人接待你。”
“辛苦李大校了。”诸航丢下
讥诮的一瞥,开门出去。李南咧咧嘴,自言自语道:“yīn阳怪气给谁看呀,你要装有qíng有义,我又没义务配合你。真不懂卓绍华眼睛怎么长的,这女人要原则没原则,要纪律没纪律,还敌我不分。”
“诸老师,我开车送你过去。”栾逍追上诸航,指指泊在外面的黑色七客汽车。
诸航站住脚,淡漠地摇了下头:“不麻烦了,栾老师!”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到底还是生分了。栾逍苦笑,她应该是怪罪他对她的欺骗,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听到她对他说“你可以放心地把你的后背留给我”吗?
诸航没有刻意回头,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栾逍被阳光拉得长长的身影,像是很落寞。她很想问一句,她这个给他做“侦查”的搭档称职吗?但她忍住了,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很刺人,也很伤人。栾逍是在执行任务,他有他的原则和纪律。可能是前面的日子相处得太融洽,于是她就把很多事想成了理所当然,她忘了他真正的身份是夜剑里的一把利刃。
把栾逍与高岭联系起来并不难,他利落的身手,对狙击手的了解,还有同时来宁城的那个时点,穿透她眼前迷雾的那束阳光是保罗到机场的时间。VJ给保罗预订了二十多架航班,平均分成三天,时间有先有后,保罗随时都可以变更航班班次。保罗从帆船酒店出发时是搭的一辆货车,准确知道他离开时间的人只有她。她每次去看保罗,都没向栾逍隐瞒过,当她听完辩论赛出来,和帆帆说话时,也没躲着栾逍。
she杀是不会随意下达的命令,除非事qíng过了底线,已经迫在眉睫,为了让伤害降到最低,无法等到法律来做出裁断。也许周师兄这五年来做过的事,她不是很清楚,好吧,这样的结局是他应得的。可是这个结局不应该从她这里执笔,这种成为一颗棋子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有些无法面对。诸航自嘲地一笑,她不怪罪栾逍,她只是像个一不小心吃撑的人,需要时间来消化。
她知道不可以走进死胡同,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她向首长说明她为什么要来港城,好不容易首长同意了。她后来才想起首长并没有给她提要求,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要求呢,原来网早已经张好,她只要坐在网中,保罗看到自然会走进网里。如果她不来港城,行动可能会有所调整。她怎会不来港城呢,首长站那么高,那么明察秋毫,那么高瞻远瞩,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也许周师兄在他眼中,也是透明人一样。《三国传》里,周公瑾一步三计,诸葛亮三步一计,可是最后,周公瑾吐血而亡、英年早逝,孔明先生却硬生生占住了三分之一的江山。周公瑾用心良苦、足智多谋又如何呢?去年九月,栾逍就来到了宁城,和她一块进宁大教书,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布下的吧!无懈可击的行动,意料之中的结局,李南在执行时,怕是背后对首长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周师兄呢,他说得很对,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有多坏,在她心里,对他总残留着一寸不舍、不忍,所以他坚信她会带他回家。栾逍呢,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劫,他确定她不可能欺骗他。不知她的表现,他们是否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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