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快速的过着昨日研讨会上医生们说的那些症状,咳血……她开始咳血了。而他以为,是到中晚期才会出现的症状,这么快,竟然这么快!完全不给她、也完全不给他心理准备的时间。
“景自端!”他低声叫着她。
“嗯。”她低声应着。
“第几次?”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子,“这是第几次?”
“第一次。”她小声的说。看到他紧张的神色,她倒是镇静下来。没什么可怕的,该来的,一定会来。
佟铁河狠吸了一口气。冷静,一定要冷静。他抓着她手腕子的手,慢慢的放松,声音依旧很低,他说:“先去看爸爸。”
他心里有了决定,但是现在不要着急。别着急。急不得。
她走了两步,才说:“我这会儿没觉得特别不舒服。”她只感到他的手用了一点儿力气。他没回应她。脚上的拖鞋软绵绵的,穿着很舒服。她的心里也舒服了些。尽管刚刚,她还又吐又咳,láng狈不堪。
自翊和自竣坐在隔壁病房外间的沙发上,都是一夜未睡,样子多少有些凌乱,看到自端,挥了挥手,让她快进去。自端抬眼,就见里面,顾悦怡坐在父亲的chuáng,拉了父亲的手。她脚步停下了,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时间,在这一秒,好像停滞了。
景和仰看到了自端,手动了一下。顾悦怡站起来,没回身,只是侧过脸去,抹了一下脸,给自端让出了一点空间。景和仰望着女儿,好像在等待什么。但是自端仍然没有动。
“阿端。”佟铁河看到自端在发愣,低声提醒她。
自端过去。
她弯下身,轻轻的拥抱了一下父亲。她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管管线线,面颊贴过去,父亲脸上的微凉——她低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怎么会这么凉呢?
“爸爸?”自端的目光,在父亲脸上转着。父亲的眉毛很浓……可是,她看着,这么浓的眉,显得父亲脸色越发的苍白;鬓角的白发也更刺目。
自端靠父亲近一些。
景和仰的手又微微动了一下。自端看到,她把父亲的手握住。父亲的手也微凉。很宽厚的手掌,掌心绵绵的,只有几处,有厚厚的茧子。
“爸爸。”她看着父亲。
景和仰的眼睛,也一直在看着女儿。似乎是只要看到她就好了,他并没有说话。
“爸爸……快点儿好起来。”她将父亲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感受到了父亲手指的颤动。
她闭了闭眼。
她是有话要和父亲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停住了。现在不能说。她说不出口。她刚刚,忽然想到了妈妈。只是不由自主的,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一直到离开,她都只是静静的陪在父亲身边。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到底回了一下头——顾悦怡守在父亲的chuáng边,忙这忙那,低声细语……她眼眶泛酸。
佟铁河拉着她的手上了车,景自竣便问要送他们去哪儿,佟铁河毫不犹豫的说,去养和医院。自竣和自翊同时愣了一下。佟铁河则镇定的说,自端有点儿感冒。自竣顺口说了一句,那不如直接在301看啊,麻烦个什么劲儿。然后回头看着自端,说不要随便吃药,你这个时候最应该注意。自翊看了大哥一眼,说,养和是专业医院,阿端的医生是那里的?
自端应了一声。
自翊就再没多话,他开着车子,经过养和的时候,把自端和铁河放了下来。临了,嘱咐自端让她诸事小心,回头记得打个电话报平安。上车前还特意又看了铁河一眼。
自翊的车子一离开,自端便瞪住佟铁河。
铁河仍是拉着她的手。
他一言不发,跟李云茂约好谈治疗方案的时间早就过了——这倒不要紧,他已经拜托云茂将时间推迟——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自端安顿下来,再让医生给她检查。
自端被铁河带着,一直带到了养和的住院部,站在了一间病房里,她才开口问:“你这是要gān嘛?”说好了是来讨论治疗方案,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可是,也不该是这一个举动。
佟铁河平静的说:“这是你的病房。”
自端看着整洁的病chuáng和一应俱全的仪器、家具,她抬手按住了额头——佟铁河,他不是现在就让她住院吧。
“现在离需要住院的20周还有两个月!”她嗓子在发gān。
“你的咳血症状也提早了两个月。”他语气平和,并不想跟她争执,“你先休息,其他的,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
“佟铁河!”
“我给你请了三天假。今天才是第二天。”他慢条斯理的说,“你放心,只要医生允许,班,你照上,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得住这儿。”
自端有些瞠目结舌。她再次看着病房里的设置。是,这里,应有尽有,像……一个小小的家。可也,只是“像”。她要在这里,过上好几个月?
“需要什么,都给你准备。”佟铁河转了身,推开卫生间的门,还进隔壁微型厨房巡视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他皱了下眉,说,“要添置的东西还不少。”
自端定定的看着佟铁河。
佟铁河踏了踏地板。
“防滑xing还不错。”他抬了一下头,说:“别担心,我陪你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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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三十四)
陪她住在这里?
自端脸上袖了又白,白了又袖——这是病房,好,就算这是最好的病房……可是,他要怎么陪?
佟铁河指了指外面,“好大一间。”
他真的走到了外面那间,看着宽大的沙发,全新的地毯,质地还算不错的茶几……足以满足他的基本要求,睡眠也可以,办公也可以。
咖他抬腕子看了看表,说:“今天中午开始,陈阿姨会过来送饭的……妈的意思是,以后让陈阿姨和沈阿姨轮班,省的一个人太辛苦。你看呢?”
自端这下真的脚软了。
她在chuáng头的长凳上坐下来。又有点儿想咳嗽,她放浅了了呼吸——佟铁河这是什么效率?他什么时候安排的,连婆婆的意见都征求了?而且最后那句“你看呢”,分明不是个问句。
聆这样下去……她想象着,她每天在这里?
她喉咙发gān。还是有点儿胆怯。她不想。
“阿端。”他声音低下去。
看得出来她犹豫。也许是害怕。医院,不是个让人有好的联想的地方。她再坚qiáng,也会害怕的……可他要的是她安然。
“就这两天。”她让步了。
这会儿,她觉得累。兴许是看到父亲醒过来,她一直绷着的神经松弛了,才知道自己也累。早上意外的咳血,也让她心里不安。这两天,她是得好好儿休息,听医生的话。她不要有任何闪失。
见她平静下来,铁河也没再说什么。他打电话给李云茂,约了下午谈事qíng。他一边说,一边走到chuáng边,替她掀起了一个被角,示意她上chuáng休息。
窗帘落了下来,室内暗了。
自端看着佟铁河关门出去,独自坐了很久,才上chuáng去休息。
开始的时候,她醒醒睡睡,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倒并不觉得扰攘。一跤跌进黑甜乡似的,她睡沉了,再醒来的时候,听到chuáng边有声响。
自端睁开眼,伸手去摸chuáng头灯掣。灯亮了,自端细看着,chuáng边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原来是六姨的女儿蒋琬琬。
“琬琬?”
“端端姐,吵醒你啦?”琬琬正坐在沙发里出神,见自端醒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看到这个俏皮的小动作,自端微笑,摇摇头。她翻了个身,对着琬琬,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几点了?”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下来,想必是晚上了——琬琬,怎么忽然来了?
“快十点了。”琬琬笑着说,“我来见你睡着,一直在外面呢;刚二哥在外面教训人,我就躲进来了。”
“嗯?”自端歪着头。
果然听得到铁河在外间讲电话。大概因为人在医院,不能去公司处理公务,有点儿急,他一急,脾气就上来,声量不自觉的就高了些。
“听着好像是海外公司的。”琬琬解释道,“他吩咐我,等你醒了,问你要吃什么,说你一睡就耽误了两顿饭……这里有很多。”
自端这会儿倒真是觉得饿了,想了想,问道:“有白粥吗?”
琬琬说:“有。还有六必居的酱瓜。”她说着,起身去那边桌子上,在一排保温壶里挑出一个来,回头见自端要下chuáng来,急忙拦着,“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只是去卫生间。”可琬琬已经过来,硬是扶着她到了卫生间门口。自端好笑的问她:“要跟我进去嘛?”
“还不是二哥,说让我寸步不离。”琬琬也笑,“别锁门。”
自端推门进去,明亮的灯光让她觉得有些刺眼,适应了一会儿,才走到洗手台去。她打开水龙头,温水哗啦啦的流出来。有几滴溅到她手背上,温温的。自端从巨大的镜子中看着自己:huáng色的小碎花病服,一头乱发,因为久睡,双颊cháo袖。分明是个乱七八糟的女人。
她叹了口气。
她出来的时候,琬琬已经把餐具都摆好。看着她挽起头发,变得利落的样子,琬琬笑道:“端端姐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很美。”
自端笑着,又坐到chuáng上去。看着面前的白粥,和四样小菜,“一起吃?”
琬琬笑着摆手。她托着腮,静静的看着自端吃粥。
景自端很美。
琬琬知道景自端很美。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景家自来是出美人的。是极美极美的那种美人。她当然也是见惯了美人的,她自己也是美人胚子一个。可每次见到景自端,仍然是忍不住叹息。
她清楚的记得,听说二表哥要娶景自端为妻的消息时,自己且惊且喜且雀跃的心qíng。好像……终于能拥有了一样神秘礼物似的那种心qíng。过了好久她才明白,这种qíng绪,大概就叫“个人崇拜”。这是无法解释的一种qíng感。就好似她喜欢在咖啡里加入迷迭香,并且贪恋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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