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把茶叶放进了雪白的陶瓷茶壶里,惟仁伸手拿起桌上的热水瓶,说:“外公,我来吧。”
外公这才坐下来。
惟仁往茶壶里倒了八分满的水,盖上壶盖,将暖瓶放回原位。做完了这几个动作,惟仁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在嗞嗞的冒汗。
他看着外公,外公也看着他。
“嗯哼……”外公拿起自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茶水。
“外公,我妈也……”
“嗯哼……”外公打断他的话,“你那天打电话说,要带个女孩子来见我,是不是?”
“是。”
“人呢?”
“临时有事没能一块儿来。”
“嗯哼,嗯哼……是和你在一处的?”
“是。是大使馆的翻译。”
外公点了点头。
惟仁忽然觉得外公那有些浑浊的眼睛,这时候澄明了许多。
“要结婚了啊?”
“是。”
“嗯哼。”外公的手指抚弄着紫砂壶盖上那只趴卧的狮子狗,若有所思。
惟仁看着那只紫砂壶。
那只紫砂壶……
“嗯哼……回来见过阿端?”外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惟仁点头。
外公抚弄紫砂壶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弹了两下。
这两下似乎是弹在了惟仁的心上。
。
正文 第四章 花与火的回忆 (二)
E56A4770’labelE56A4770E56A4770’“喝茶。”外公说。
“嗯。”
惟仁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茉莉香片的味道馥郁芬芳。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是外公喝惯的茶。这是外公的味道。
那茶汤带着热度滚下他的喉,带着特别的温暖。惟仁紧紧的握着茶杯。
他爱喝茶,是随了外公。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外公外婆带他。常常在外面疯玩着,回来就着外公的茶杯喝茶水,久而久之,习惯了、爱上了那个味道。
外公固执的只爱茉莉香片。并且只爱那一家店里的那一款。总是亲自上门购买。这件事,绝不假手他人。
惟仁知道母亲也给外公准备好茶。景叔叔那里常常会收到一些好茶,有的堪称稀世珍品,他自己不缺,知道老人喜欢,会jiāo代底下人送来。有时候母亲也会特意去买。但是外公从来不收。送来了,不是叫拿回去,就是撂着。仍是喝自己的。母亲因此又伤心又生气。
外公和母亲之间,多年来嫌隙积累甚深。
他本以为,外公越来越上年纪,会慢慢的想通一些事qíng,或许和母亲和解有望。但这次一见面,他就知道,根本没有好转。
两位都是极倔qiáng和固执的人。
惟仁喝着茶。
外公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沉默,好在沉默也并不显得尴尬。
屋子里太暖,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公和母亲这样水火不容了?
是从外婆去世的时候开始?
还是更早一点儿,从妈妈执意要和景叔叔结婚的时候?
他记不清了。
总之外公bào跳如雷,将母亲骂的狗血淋头,将母亲赶出门去,不许她再登自己的门,说就当没养过这样的女儿……这种事qíng,在那段时间里,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发生了很多回。
但或许更早。
早到他还很小,小的还能被外婆搂在怀里。
外婆温暖的手,会捂着他的小耳朵,低声的哄着他睡觉——哪里睡得着?外公的声音像打雷。母亲的哭声像bào雨。
“败坏门风……不择手段……”
这些四字成语,都是后来他一个一个扒着词典查出来的。
这是在形容谁?
惟仁轻轻的打了个颤。
他抬起眼来,看着微微合着双眼的外公。
“惟仁,惟仁……你看外公又在打盹了……”
惟仁侧了一下脸,看着自己身边的方凳,那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少女,正托着腮,好奇又有趣的看着外公。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笑意。
惟仁忍不住微笑。
是的,外公又打盹了,阿端。
外公一直在用你送给他的紫砂壶呢,阿端。
“小仁啊。”
“外公。”
“嗯哼……阿端过的好吗?”
“外公……”
“小仁,阿端过的好,你就放下吧。”
“……”
“改天,把那姑娘带来,让外公看看。”
“……是。”
“嗯哼,外公这辈子,最后的心愿,就是看着你过上好日子。”
“外公……”
“听外公的。”外公把紫砂壶推开,站起来,挪了两步,“回去吧。”
“……”
“嗯哼,告诉你妈,嗯哼,别给我送东西送钱,我不缺,用不着她。”
“外公……”
“让她好自为之……嗯哼……”外公人已经进了卧室。
惟仁看着外公。
“回去吧。”
“那……我改天再来。”
“嗯哼……东西都拿走。我不要。”外公关上了卧室门。
“外公,这是我孝敬您的。”
没有回应。
惟仁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说了声“外公我走了”,走出了外公的家。
楼道里光线很暗。
还好楼梯扶手经过了改造,不然惟仁要担心外公下楼怎么办。
出了楼道,惟仁的眼睛都有点儿不适应外面的光线。他钻进车子。顾悦怡正在闭目养神,见他上来,问道:“怎样?”
惟仁发动车子,“jīng神还好。”
顾悦怡叹了口气。
“您真不上去看看?”
顾悦怡犹豫了一下,说:“走吧。”
惟仁小心翼翼的将车子开出了小区。在老城区七转八转的巷子里行驶,颇费了番工夫。
母子俩一路上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
正文 第四章 花与火的回忆 (三)
l8’labell8l8’到了家,惟仁停稳了车。
顾悦怡拿起手袋,一边开了车门,一边说:“去休息一下吧,晚饭好了就叫你。你景叔今晚不回来吃饭……哦,你问问承敏来不来?惟仁?”顾悦怡从反光镜里看着儿子,惟仁的脸上,表qíng沉郁。她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
“外公说什么了?”
惟仁沉默片刻,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妈。”
“嗯?”
“外公问起阿端。”
顾悦怡眉尖一蹙。
“外公说,让我放下。”
顾悦怡将车门重新关好,“惟仁。”
“妈。”
“你外公什么都不知道。”
“对。可是我们清楚。”
“惟仁!”
“妈,您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顾悦怡说:“惟仁,你现在该关心的是承敏。”
“这也不代表我不能关心阿端。”
“惟仁!”
“你以为阿端会原谅你?”
惟仁看着母亲。
母子俩眼神对峙着。过了好一会儿,惟仁先转开脸。
“她千万别原谅我。”
顾悦怡被儿子的语气震到。她愣愣的瞅着儿子的后脑勺。
惟仁看着那朱漆大门。
“妈,如果能选,当初,我真的不该进这个门。”
那么,阿端……我就不会遇到阿端。
是不是?
……
佟夫人笑眯眯的亲自来给自端开了门。
“妈妈。”自端笑着。
佟夫人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你能来真好,还以为今儿我老太婆要一个人辞灶了。”
自端听着婆婆忽然用带着很浓的西北口音的腔调讲“辞灶”,忍不住笑,接着问:“爸爸呢?”
“出去开会几天了。”
“大哥大嫂和妥妥什么时候回来?”
“妥妥外公病了,钢川和伊甸带着妥妥去香港,不知道年前能不能赶回来。我同他们讲,不回来也无妨。家里长辈病着,理当尽孝。”
自端点头。
佟夫人拉着自端坐下来,“瞧瞧这脸白的……”她温暖的手托着自端的下巴,细细端详,皱眉,“我说铁河没照顾好你,他还犟嘴。”
“不怪他的。”
沈阿姨端了茶点出来,微笑着看自端。
佟夫人笑道:“阿端从来不说小铁的坏话。”
“可不是。”沈阿姨笑着。
“吃点儿东西,上楼去歇着。晚上咱们吃面。”佟夫人体贴的说。
“我不累的,妈妈。”自端忙说。
“那陪我说会儿话吧。”佟夫人挺高兴的,“等会儿我就出门了。街角哪家超市的苹果不错。我想再去逛逛,有些东西要买。”
“那我陪您去。”
“不用。我出门,你就歇着吧。”
沈阿姨又去端了一个盅子过来。自端闻到了浓浓的药香。
“妈妈在吃中药?”她问。
沈阿姨将那只粉彩盅放在自端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说:“不是夫人的,是你的。”
佟夫人笑道:“你这病还没完全好,这边湿气又重,怕你吃不消。就请保健医生配了几味中药,让沈阿姨给煎了,你吃上两日。”
自端知道婆婆笃信中医,又jīng通药理,素日里也少不得吃些她吩咐的药膳汤剂,原是习以为常的。当下端起药盅将那黑褐色的汤喝下。沈阿姨递过来冰糖盅子,她摇摇头,只喝了口清水。
“不苦。”自端微笑。在景家也是如此。她算糙药堆里混大的,哪里怕这个了?
沈阿姨啧啧称赞。
佟夫人满意的看着她笑,道:“还是阿端乖,那几个叫他们喝点子补汤都像要了他们的命一般。铁河尤甚。其次是伊甸。妥妥那个小魔怪也有样学样,敢对着奶奶用英文喊这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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