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合起报纸,幽芷即刻起身上楼回房。
脑子里闹哄哄,虽说知道这些捕风捉影的绯闻不可信,但多多少少还是在幽芷的心里投下了引起圈圈涟漪的石子。
叹了口气,走到浴房见福妈还未曾来取走换洗衣服,便打算替福妈拿下楼去。衣服上仍然有酒味,但毕竟淡了许多。幽芷嘟嘴笑笑,捧着衣服刚准备起身,忽然停了下来。
她认得这印子。
同是女子,她当然知道这印子是什么。
她飞快地将衬衫凑近用力闻了闻,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然而她分明嗅到领口下面有隐隐的香水味,她从来不曾闻到过的香水味。
这一闻,竟似耗尽了她的全部气力。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如惊雷一般在她脑中轰隆作响,炸得她浑身冰冷,痛得发麻,麻得刺心。她不能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早已在看到这个印子的瞬间被抽空,都是枉然。
刚刚才看到的头条标题,那些字被无限放大地在她脑海中盘旋,狰狞地张牙舞爪不肯放过她!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坐着,似是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良久,她才感到脸上湿湿的,爬满冰凉。
她终于低下头,哭得浑身发抖。泪水横下来,糊了满脸。有眼泪滴到衬衫上,模糊了那印子。然而那道印子早已深深地刻进她心里,像一把尖刀一般剐着她的心。
她拼命地想告诉自己是她看错了,或是这是别的什么印记,并非她想的那样。然而这样的自欺欺人,她又如何做得到。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印子虽浅淡,但看这颜色分明是今年年初新出的口红。
她从来不涂抹这些,本来是不关心的。但是姊姊有一管,她见过的。
她突然不敢再哭。
从前她流泪,有他替她擦眼泪。
然而这一次,他如何能替她擦得了。
他与她结婚才不多久,一直都将她捧在手掌心,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即使只是她的臆想都已经让她痛彻心扉。
她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般清楚过自己的心意。
她对他的爱,怕是早已在日日渐逝中,深入了骨髓,溶入了呼吸,就似同空气一般,再也无法离开的存在。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悸,深深地攫住了她。
林子钧好些日子不曾回来,今天终于在母亲的几番喝令下回家用晚膳。林母特地亲自做了一桌儿子爱吃的,席间不停地夹菜。林父的话不多,偶尔关心地问几句事务所的qíng况,林子钧也是回得很简洁。
静芸白天一直都去别院却毫无收获,这么多天终于见到林子钧一回,晚膳都不曾怎么吃,只是惊喜地不敢眨眼,目光不停地瞟向他,生怕漏了一瞬他就会消失。
静芸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然而只有低下头咀嚼时才敢抿嘴微微笑一下。她这般小心翼翼,心里又是这般欢欣。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击着她,又仿似要跃出来一般,跃到对面那个斯斯文文的男子手里。
林子钧其实已然晓得静芸对自己的感qíng。她从不掩藏她的表qíng,他哪里会看不出。只是他心里也是酸酸的苦涩。他感激她在自己苍白无助时给予的关怀与温暖,感激她让自己知道还有人会这样在乎他,感激她在自己不在家时能服侍双亲。
但只是感激与怜悯。
他同幽芷这么多年来一起长大,那株芷幽糙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开花,近二十年的细水长流,他又如何将她遗忘。他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来面对静芸,于是只有懦弱地选择了逃,整日整夜地不回家,住在外头的别房。
就好比此刻,静芸时不时瞟来的眼神带着那么多的欣喜与试探,他蓦地心中一酸,怎的也吃不下了。
林子钧将碗筷一搁,站起身淡淡道:“我吃不下,先去歇息了。父亲,母亲,还有静芸,你们慢慢用吧。”椅子“吱”地被拉开,划得原本就沉闷的空气愈加刺耳。
林子钧不知道,当他说出“静芸”这两个字时,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一瞬间她感到惊喜,这么久的等待,终于换来他的一声话。
然而转眼却是浓浓的悲哀覆盖了她。
原来这么长久的期盼与等待,换来的,不过是他随着父母一道说的随意的这两个字。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静芸走进书房。林子钧果然在里头翻着书。静芸将端着的茶放到他跟前,欢笑着期待道:“子钧,这是今年上好的碧螺chūn,你尝尝。”林子钧抬头,放下手中的书,对她仓促笑了笑,端起茶杯。静芸忙道:“小心茶水烫,你端着底儿,悠着点喝。”
他抬头道:“不错,味很纯。”静芸很是喜悦:“我跑了好几家店才挑到的呢!子钧,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天天泡给你喝。”林子钧轻轻放下杯子,避开她的眼,顿了顿,还是拿起书,继续翻阅。
静芸的喜悦摔在了嘴边。她坐下来,片刻后又微笑起来,轻声道:“我做点活儿,不妨碍你的。”林子钧没有说话,当是默许。
书房里就这么静悄悄的,静到空气有种压抑的沉闷。
晕huáng的灯一直亮着,照着不语的两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钧合起书,站起来道:“不早了,灯光也不好,你早点睡吧。”说罢便yù离开。静芸一下子跟着站起身,上前一步急切道:“你呢?你又要去外头的别房吗?”林子钧顿住身形,不回答。静芸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子钧,妈说……想要个孙子。”
她说完的那一刹,万籁俱静,紧张地望着他的背影。
半晌,他转过身来,疲倦道:“你早点睡吧。”
“等等!”静芸提高声音喊住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幽芷……幽芷她前天来过。”林子钧的双眼登时一亮,目不转睛地盯住静芸,等她说下去。“她,她说过些天再来看我们。”挤出一丝笑容,静芸紧张地等待他说句什么。
然而林子钧却没有开口。片刻后,大步离开了。
她却似抽去了所有力气,蓦地呆坐了下去。
幽芷,他心里果然还是幽芷!
一直努力保持的笑容颓然地消失,有一滴泪流了下来,然后是两滴,三滴……
她原以为他会回来,或许多少有些改变。但到头来不管她做多少努力,还是枉然。
她在那一霎,忽然迸出一股从没有过的恨意,恨上天。
更恨,她那么亲密的闺友,楚幽芷。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铺chuáng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yīn。
静芸独自坐在房里,放眼望向窗外,一钩凉月,几重雾影。纵使是月下美景奈何天,又如何同心里的苦涩相比。
从嫁过来到现在,林子钧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回,她满怀希望的问他,他总是推托说事务所里繁忙,就在的那间小屋住一宿。她起初说自己也去小屋,至少能照应到他。然而他都以小屋里简陋为由拒绝,甚至当她执意要去时,一向好脾气的他竟还发火摔了杯子,最后只妥协说白天能去别院小屋照应照应,但晚上一定要她回来。
她再怎么都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慢慢地在转冷,原本热心地为林太太做这做那,现下也全然了无兴致。连他都一点也不在乎,她还要为了他而在意旁的人做什么。
煞费心思的嫁进来了,却是如今这般境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上一回她可以因为林伯父的不允许而去找幽芷哭诉,但这一回呢,叫她如何开口。林子钧的一颗心都栓在了幽芷身上,而自己却去找幽芷哭诉,这是多么讽刺啊。
静芸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前天下午幽芷过来别院敲门,她其实是在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一丁点都不想去开门,一丁点都不想见到幽芷!所以她任由幽芷敲了半天的门、喊了半天的嗓子,愣是坐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偏偏不应门。
她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静芸慢慢踱步到梳妆镜前。她没有开灯,灯光太过于明亮,只会让自己愈加显得形影相吊。她点了两支蜡烛,红烛的火光微弱,烛泪却一滴一缕地淌下来。她苍白地笑了笑,多么像她自己哭不出来的眼泪。
她拿起梳子,对镜梳了梳。
其实梳不梳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古就云,“女为悦己者容”。而她现在的境地,哪里还要得到对镜贴花huáng。
然而她还是细细地梳着一头的青丝,又侧过脸,梳着鬓角的发。
她忽然停了下来。
那分明是一根白发,一根银丝,醒目地刺进眼睛里。
她用力一扯,那根白发安静地躺在手里。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银丝,忽然吃吃地笑了。
她居然有白发了。
她才二十岁的年华。
恍恍惚惚,她觉得自己像是要疯了。
天气很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晌午后,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那光线却还算柔和。
幽芷原本就约好下午去书画廊取裱好的字,换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宜嘉唤道:“三嫂,你去哪里?”幽芷转过身,微微笑道:“我约了书画廊老板下午去取字。”宜嘉道:“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幽芷摇摇头:“你呀,叔鸣不是早约了你下午出去么,忘了?”宜嘉拍拍头叫道:“呀,真的!瞧我这记xing,唉,还没老呢就痴呆了……”幽芷扑哧一笑:“少打趣我和你三哥,你的记xing准好起来!”宜嘉眨眨眼:“那可不行,这不是白白làng费了我的口才嘛!”两人又是一阵笑之后,宜嘉好生叮嘱道:“三嫂,那你路上小心。”
晌午,整座城都似是陷入了浓浓的睡梦中,安详而静谧。街道上的人很稀少,只偶尔瞧见三两个路人。
幽芷雇了辆huáng包车,车夫急急地向书画廊拉去。
幽芷自幼习书,从小便对书画有着极大的兴趣,时常去城东的一家书画廊看看。前几天她去书画廊,看中了一幅小楷字,便让老板重新用上好的材料装裱一下,约好了今天去取。
书画廊旁边是一家布料店,店面很宽敞,里头的货色亦是很齐全。幽芷取了字,路过布料店,便迈了进来。
那里头的伙计同幽芷都是很熟的,一见便勤快道:“三少奶奶,您来啦?想挑个什么样的?”幽芷摆摆手笑道:“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你不用理会我,忙去吧!”那伙计应道:“诶,诶。”却又不动,仍旧跟在她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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