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繁花绽_奈良辰【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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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苡惠的声音渐渐扬了起来,她的眼眸焕着一种光彩,一种漾着水晶般的光彩,那样坚定的表qíng竟令他们都怔住了。

  半晌,屋子里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轻不可闻。

  最后,史苡惠倒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只闻满室静然,竟无一人开口。史苡惠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坐在一边,抬头也不是,低首也不是,只好迟迟疑疑地拨着筷子。

  忽然,“啪啪”的鼓掌声划破了原本的凝滞。

  史苡惠倏然抬头,那鼓掌的人竟是一直以来话并不多的何云生。何云生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笑着道:“说得好!好一个‘中华不朽,共和万岁’!年纪轻轻刚刚留洋回来不久的女子,能有如此的胸襟和爱国qíng怀,史小姐,真的是很令人惊叹和敬佩!”

  这些赞美之言自自然然、毫不做作地从何云山口中说出来,史苡惠听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加上先前的尴尬失措,史苡惠的脸早已红透。

  沈清泽和楚卓良这才缓过神来,神qíng中也尽是赞叹之感。楚卓良由衷叹道:“如今的年轻人真的是不容小觑啊!有史小姐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新女xing,中国必定不会亡,必定重振大国风范!”

  沈清泽此时已经恢复神色,顿了几秒,举杯道:“好,为了方才那句‘中华不朽,共和万岁’,大家一起,gān!”

  史苡惠到底是慡xing子的女子,刚刚的赧然也早已过去,举杯而笑:“好,gān!”

  放下空空的酒杯,玻璃透明,折she出史苡惠的笑容。

  她在抬眼的一瞬视线落到对面,投过透明酒杯,看见何云山含笑的眸子。

  她坐起身子,对着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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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回到家,正巧撞见素心和沈清泯,两人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沈清泽唤了声:“大哥,大嫂,出去么?”沈清泯点点头,应道:“离晚膳还有段时间,见没什么事就和素心一起出去转转。”

  沈清泽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道:“如此便莫迟疑,外头怡人得很。”刚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大嫂,芷儿她,在家么?”素心也回过头:“在楼上呢,好久都没下来过。”她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开口,道:“三弟……幽芷她,好像心qíng不太好……”

  沈清泽闻言立即顿住脚步:“怎么了?”

  素心摇摇头:“我也只是感觉。中午和我出去时还好端端的,回来之后我一直忙东忙西也不曾注意,早一个钟头前我上楼去找她就似乎有些奇怪了,闷不吭声,恍恍惚惚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泽定了定,颔首道:“知道了。”

  他大步上楼,靠近卧房时却放轻了脚步,生怕惊醒了仍在睡梦中的她。然而轻轻推开门,卧房里却是空无一人。沈清泽愣了愣,也来不及将外套挂好,随手往chuáng上一扔,转身便向旁的房间找。他找了好几个房间,都不见人影,最后,在他的藏书室里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趴在书桌上,似是睡着了。

  沈清泽轻轻笑了笑,愈加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挽着的髻发有些松开了,蓬蓬软软的,鹅huáng色的发箍也有点移位。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是好看。因为是在家里,幽芷随随意意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棉布旗袍,趿着一双竹面蓝布的拖鞋。

  他在书桌旁站了一会儿,就这么凝视着她的睡颜。她睡觉的时候总是毫无防备,呼吸轻轻的,像个婴儿一样。

  他突然想起什么,俯身弯下腰,轻轻抬起她正枕着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圈住。他刚想将她抱起来,眼角忽然瞥到书桌上的一张纸。许是因为被她在胳膊下压了些时候,白纸的右下角已经折了好几道印子。

  白纸上只写着一首诗,字迹有些潦糙凌乱,但是他认得,这是她的笔迹,潦糙但不减清秀的笔迹。

  沈清泽一目十行地扫视完这首诗,分明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期!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反复咀嚼着这首诗,眸光慢慢黯了下来。

  他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坦的。分明她和他之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光明,她却忽然写下这么一首悲戚的诗,究竟是随手而为,还是心有所感呢?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君是谁?

  她与谁别离?

  又和谁相去天涯?

  他的神色复杂,yīn晴不定,脸色些微沉了下去。

  沈清泽刚yù回神,却感到臂膀间有轻微的触动。他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幽芷已经醒了。她睁着那双乌黑圆亮的眸子望着他,不说话。

  他早在回头的瞬间就隐去了先前微霁的神qíng,恢复了平日里对她独有的温和眉目。沈清泽轻声道:“醒了?刚准备抱你回卧房,仔细着凉。”

  幽芷仍旧那样睇着他,仍旧圈在他臂弯,仍旧不说话。

  他怔了一瞬,但只是一瞬,随即就扬眉道:“怎么,我脸上写着大字么?”

  她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轻轻巧巧地移离他的臂弯,低声说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沈清泽当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眸光沉了沉,但仍然微扬嘴角道:“如何,不欢迎?”

  幽芷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身,平视着前头。

  她方yù迈出脚步,然而手腕倏地被紧紧握住。太大的力道令她上身不由微微向前冲,恰好撞进了他的胸膛。

  幽芷抬头,问道:“你今天喝过喝酒?”

  沈清泽眼底此刻已经写上了不悦,沉声道:“是又怎样,喝酒不合你意了?”

  她yù言又止,最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腕:“你放开我。”

  几乎是立即,他的答案传来:“不放。”

  幽芷愣了一刹,随即使劲地甩着手臂想要挣脱。到底抵不过他的力道,她最终只得放弃,猛地抬起头,蹙眉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正想问你究竟想做什么。”沈清泽眼神锐利,“回来得早又不称你意,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如此反常?”

  她抿唇,不语。

  一直以来,她对他都是笑吟吟的,温柔的,从来不曾同今天这样。但纵使万般不悦,沈清泽仍旧放平缓了语气问道:“你……今天有什么烦心事么?说来听听,或许可以帮到你。”

  她到底没有多少城府,竟脱口而出:“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也帮不了我!”语罢,才发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心下一惊,果然看见沈清泽的面色愈渐铁青。

  含着金匙出生的沈清泽是怎样的人物,除了沈广鸿,几时有人这样待过他。他的呼吸声渐次粗重起来,联想起之前看到的那首诗,沈清泽的眸色终于还是全部yīn霾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攥住幽芷的手腕,转而却带着薄怒一笑,语气虽轻,在幽芷听来却极责备:“不想和我说话?你竟道不想和我说话!你这样的淡漠疏远究竟是为哪般?!”

  左右是握得太痛,她吃痛地闷哼:“痛……痛!你放手!”

  沈清泽却仿佛置若罔闻:“不想和我说话……难道我今天哪里让你不如意了么?” 双眼如猎鹰般紧紧盯着她,声音渐大:“你说啊!说啊!”

  这样的疾声厉色令她的眼底慢慢浮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仰起头直视向他,却仍然倔qiáng地紧闭着唇。

  他最终失去了耐xing,声色俱厉道:“什么都不说,只道不想和我说话!上回也是这样,这样闷着你自己不觉得无趣么!莫非是我亏欠了你什么,幸得我竟然还为了你家的……”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他猝然停口。原本是想在她生辰那天将这个喜讯告知幽芷,并将楚卓良托自己保管的那份属于她的厂子地契亲手jiāo给她作为她的生日礼物。那么现在,到底还要不要保守这个秘密?

  目光中yīn晴不定了几秒,他最后还是不曾说下去,而是指着桌上那张涂写着潦糙字体的纸道:“那么,这首诗又是怎么回事?‘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好一个‘各在天一涯’,你如何解释?”

  她的眼前已经完全模糊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满含怒气的质问。

  她在心底苦笑,如何解释,如何去解释。

  紧紧握住她手腕的手似乎僵了僵,突然间,沈清泽猛地甩开她的手臂。在她还未曾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用力地摔门而去。

  巨大的“砰”响令她一惊。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刹那间糊了满脸,肆无忌惮。

  分明是温热的泪,却是冰冰凉地蚕嗜。

  手腕上那道红印子火辣辣地疼着,她迟迟疑疑地想靠近,却不敢触碰,生怕覆盖掉仿佛还残留着的他的温度。

  她缓缓蹲下来,慢慢将头埋到双臂间,只看到双肩不住地抽动。起初她拼命想压抑,到底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破碎地、低闷地、小shòu一般地哭出声来。

  他从来没有像方才那样凶过她,他对她一直都是纵容的,宠爱的,温和的,以至于她竟忘了真实的他是什么模样。

  莫大的委屈憋闷在胸口。可是她晓得,最酸涩的并不是委屈。

  她其实多么想问,他中午到底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那个令他傍车门而笑的女子,到底是谁。那张报纸上的照片,以及今天下午她收到的匿名照片中的暧昧,到底是真还是假。

  可是她不敢。

  虽然他曾经对她说过,叫她不要相信旁的蜚短流长,说过他会一直爱她。然而那一日陆曼和陌生女子的对话也同样一直萦绕在她耳畔,混合着她的亲眼所见以及那些亦真亦假的“实据”,她的心实在太乱太慌,根本已经超出了她能够接受的范围、超出了她一直以来平淡单纯的生活!

  她害怕他的回答,害怕他的谎言,或是害怕他的不以为意会将她瞬间打入冰窖。

  她从来不曾如现在这样恨自己,恨自己的怯懦。除了鸵鸟一般躲避哭泣,她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很漫长,也或许很短暂。

  幽芷只晓得,腿早就麻木了,麻木得似乎已经没有感觉。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后脑更是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随时会昏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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