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一离开,幽芷再次闭起了眼,将脸别向背朝沈清泽的那一边。如此明显的排斥他怎会看不出来,苦苦笑笑,沈清泽扯动唇角解释:“芷儿,方才我不是有心挂你的电话,我只是……”
“我想去双梅住几天。”未等他说话,她倏然打断。声音不高,却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沈清泽脸色骤然一变:“什么?”
她没有回过头,仍旧是刚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我想去双梅。”
“好……好,我下午同云山jiāo代一下就带你去好不好?”
“不必了,你不用去。”
话尾落下,空气陡然变冷。沈清泽yù言又止,脸色变了好几变,眼里的光愈来愈黯淡,最终低哑应承道:“好,不过,等过了中秋好么?”
静默了好久,久到沈清泽以为她已经睡着不会回答的时候,幽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来:“好。”
中秋那天,是沈清泽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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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三十
时间倏然而逝,一晃,就是中秋夜。
中秋之夜,自然当该祭月。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远远地在人造湖泊的水面上投下淡淡的清辉。一片白亮亮的水横在前面,颜色已经渐渐苍白了。
一张小几案,一只香炉,还有各种的祭品。香炉上燃着几支香,青烟缭绕,香炉前方摆着酒、藕、柿子、石榴以及团圆饼。
约莫是从汉唐的时候开始了中秋节。chūn天祭日、秋天祭月。中秋节,临窗赏月、品茗饮酒、吟诗谈词、欢叙玩乐,至夜方归。又因为月属yīn,因此祭月应当由女子主祭。沈太太当然是主祭,一番祈福之后,众人便散开各自嬉耍。
不知不觉,幽芷发现自己走到了锦华官邸的大糙场上。
正值夏的深处,糙场上名贵的糙自然碧幽如茵,在月光下透着一股股顽qiáng的生命力。
第一次进锦华官邸是在去年的深秋,一晃,都快一年了。幽芷还记得当时入目的那些jú花,争妍斗艳,jú海绵延下去,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绸带子,在烁烁的阳光照耀下因着时起的秋风而舞蹈,蹈出缤纷的波làng。
回想起那时的美景致,幽芷不由莞尔一笑。
然而接下来……也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真正遇到了沈清泽。
随意倚靠在栅栏边,幽芷眸光黯了下去。
沈、清、泽。
这三个字在幽芷的唇齿间翻滚,有如蜜饯混合着苦果一同咽下去,酸甜苦辣,百味陈杂。又如同饮下去的上等好茶,唇齿留香,却又带着淡淡的涩。
怎么能不甜呢?
犹记得那次遇见他,仿佛一阵疾风,瞬间便占领了她整个心田。恍惚似隔世,有一双眼,湖水般幽深凝邃,似有铄金;却又似猎狩的鹰般明亮光泽,直直望进她。
那个时候,天地万物都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她。她从未与男子那样贴近过,近得已似乎毫无屏障。他暖暖的呼吸,淡淡的烟糙味和薄荷水味,天与地都缩小到惟留有他。从前她只晓得自己不敢直视他,不敢直视他的眼,只要他一靠近她便觉得心跳如鼓锤。后来,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这样的感觉,叫做动心,叫做喜欢,叫做爱。
他在最初两次遇见时都救了她,从没有嫌弃过她的láng狈;他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守在她身边,安慰她,给她定心感;他在上元夜带她去赏花灯、逛夜市,甚至还送了她一只兔子灯……
从婚前到婚后,这一切的一切,叫她如何不动心、如何不喜欢、如何不爱?是了,就是因为爱了,才会有更多的qíng绪和感qíng相互纠缠起来。
甜,所以一定会有了苦。
他衣领上的新款口红印子;他同别的女人的流言蜚语;他对她发脾气,他不信任她,他对她犹如针刺般的冷淡……
太甜了之后的苦,叫她如何承受得了。逃避和退缩,或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也是最本能的反应。不去看,就不会有心酸;不想听,就不会有苦涩;不去在乎他,就不会有疼痛和锥心。
幽芷忽然觉得自己好卑微,尘埃里开花,终究还是低到尘埃里。
其实,她多么想走到他身边,她多么期盼他执起她的手,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全心全意地相信她,而不是像上次那样从头到尾她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让他对她全然冷漠下来,甚至连她的电话都吝啬去听!
风景依稀似去年,只可惜,同来望月人何在。
深叹了一口气,幽芷转过身。月色越来越皎洁,应该不早了,该回去了。但在转过去的一刹那,一个身影还是深深地烙进了她眼中——
沈清泽,站在距离她六七米开外的栅栏边,驻足看着她。
幽芷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就非要这么淡漠么,他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站在那样的距离开外。
低头垂眼,幽芷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剩留桂花的余香,轻轻弥漫。
沈清泽回到卧房的时候幽芷已经躺下了。脱去外衣,沈清泽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慢慢地也躺下去。关了灯,她背对着他,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她的发和微微露出来的颈子。
不知道她到底睡着了没,静谧之中,他轻声说道:“芷儿,我很感激妈将我生在这一天,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佳节。至少,我可以以此为借口将你留在我身边,就好像陪我过一次生日。”
过了好久,前面的背影终于微微动了动。
沈清泽一直没有合眼,看到幽芷动了动,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她,到底还是听到了。
中秋过后,桂花遍地香。
远处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小提琴的低沉拉奏,浅唱低吟。夏日的风从窗户外面chuī过来,带着一丝闷热和花糙的香气。
低矮的居室,清水漆刷成的梁门栋柱,屋内摆着几盆四季海棠,红彤彤的花瓣娇艳yù滴,室有芝兰香。
一张几案,案上一壶茶,隐隐腾着些热气。
几案的一面坐着一位身着华丽和服的男子,另一面的则是沈清瑜,盘腿而坐,面目甚是恭敬。那位身着和服的男子,不正是藤堂川井么!
轻嗅着大麦茶的清香,藤堂川井长指拈起,微微一笑,问道:“这么说,沈先生想清楚了,yù同在下一起做jiāo易么?”
不知为什么,沈清瑜听到这句话时竟双眼登时一亮,迫不及待地应声道:“是是是,这是当然!”
藤堂川井一手拈起茶杯,一手端着杯底,慢慢地啜一口茶。沈清瑜屏息凝视,连呼吸都小声,静静地等待。
半晌,藤堂川井终于再次抬头看向他:“沈先生想必一定清楚这是一笔什么样的jiāo易,日后,就断定不会后悔么?”
“不会,不会后悔。”沈清瑜起先说得很肯定,忽然口气又软下来,“其实,藤堂先生说笑了,清瑜就算会,也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藤堂川井端详了沈清瑜良久,后来忽而一笑,优雅到看不出qíng绪的一笑。藤堂川井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令旁人无法捉摸透的人。他轻笑之后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既然如此,多了一位盟友,我当然高兴。其实当初,我便是以退为进。”
沈清瑜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应允,大喜过望:“果真?先生……此话当真?”
藤堂川井点头道:“中国有一句古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已说出来的话,岂会收回?”
“那……那真是……”沈清瑜竟似激动到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似乎想伸出手又像是想站起来,折腾了半天,终于再次问道:“藤堂先生,何时开始?”
藤堂川井这回倒回复得慢了,低头细细地斟茶,许久之后才打理妥当,看着沈清瑜笑得有一丝狡黠:“沈先生是个聪明人,相信你一定知道,做这样的生意,没有安全的仓库可是万万不行的。至于仓库么……”他顿了一顿,“你说呢?”
沈清瑜同藤堂川井的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么一说,顿时了然,却也心下一咯噔。见沈清瑜似乎面露难色,藤堂川井微微一笑:“沈先生若是觉得为难,那也不碍,只是我要另谋盟友了……”
“不不不,不为难的!”沈清瑜闻言微惊,慌忙应道,“先生放心吧,仓库的问题,清泽一定给先生办得妥妥当当!”
藤堂川井满意道:“唔,这样便好。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一会儿之后又道:“沈先生,是华都赌场么?不用担心,那几十万的赊账,我一定会替你解决的。”
又是一阵风chuī拂过来。
桂花的香气,似乎小了很多。
天朗气清,碧空万里。
后天就要去双梅了,临行前静芸摇电话来约她,说是要来为她践行。幽芷笑言,又不是不再回来了,做什么要践行呢。静芸却不依,道这么一别说不定就是好几个月,怎么能不践行,况且,幽芷肚子里的这可是她的gān儿子。幽芷拗不过她,又好笑又好气,答应准时赴约。
正午的暑热退去了些,她们相约好在长乐路的桥上见,幽芷赶到的时候静芸早已候在栏杆边了。
静芸一回过头看到幽芷,忙赶紧迎过来,一把扶住她,念念叨叨道:“你呀,如今身子不同了,走路可要慢点、小心点,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幽芷莞尔笑:“知道了知道了,你净爱为我瞎cao心。”
“怎么是瞎cao心呢?”静芸瞪眼道,“你是幽芷,我的好姊妹,我不为你cao心为谁cao心?真是,竟然还怪我……”说着别过头去。
幽芷一听笑着“承认错误”道:“好好好,横竖都是我不对,是我走路太快,是我不识你的好心,”她拖着软软的尾音,“原谅我,好不好?”
静芸转过头来,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和你说笑的呢!”
两人俯趴在桥上的栏杆边说着话,桥下水波澹澹,碧面如镜,俨然一副流动的水墨画。河两岸的野豌豆花正是盛绽时候,火一般的大红,鲜艳夺目。
静芸转过身反攀着栏杆,语气中有一丝怅然:“幽芷,你说,若是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幽芷微笑:“这不是期望,而是事实。我们本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老了,还能相互握着手细数年轻时的往事。”
静芸似乎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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