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楚卓良的尸体暂时还停放在病房。
如同归途的小女孩一样,幽芷一下子飞奔到楚卓良的病chuáng旁,一把扑上去,泣不成声:“爸……爸你醒醒啊,我是芷儿啊!爸,我来看你了你怎么不应我?”
一旁一直抹眼泪的幽兰上前yù搀起幽芷:“芷儿,芷儿你快起来!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身体,千万莫要因此、因此……”
半推半就中,幽芷慢慢直起身子,死死抓住幽兰的手:“姊姊,你们都是合起伙来骗我的是不是?”
尽管不忍,尽管同样的悲恸无比,但身为姊姊,幽兰只能把伤心都往肚子里吞,努力抑制快要肆无忌惮的眼泪:“芷儿,我们的父亲,他……他是真的走了……”
一句话下来,幽兰终于也忍不住,同幽芷一样泣不成声。姊妹俩抱着头哭,很久很久之后,才终于慢慢平复。似乎直到这时,理智才渐渐回笼。幽芷抬起泪珠还在滚落的羽睫,沈清泽正在一旁无声地安慰大太太。环顾整个病房,只看到她、姊姊、大太太和沈清泽四个人。
“姊,”揩了揩泪,幽芷问,“三姨和小弟呢?”
愤怒与憎恨瞬间浮现,幽兰咬牙切齿:“那个贱人,昨天一早趁大家都慌乱的时候卷走家里所有的款和值钱的东西,带着小弟跑了!”
什……什么?
幽芷根本无法置信:“她……她怎么能……”
“怎么不能!一个狐媚戏子,永远改不了她的低贱!”幽兰向来就很看不惯三姨太,此刻更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那……那你和太太……”
还yù问,说话间沈清泽已经扶着楚太太走过来。楚太太仿佛一夜之间刷白了头,憔悴枯槁,叹息道:“芷儿啊,莫要担心,清泽已经替我们都安顿好了。”
视线触及一旁下颚紧收的脸,幽芷看到他眼中对她满溢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但很快又移开眼。
“芷儿啊,事已至此,你,你可要多加保重啊!”楚太太再次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切都是命啊!”她轻轻握住幽芷的手,切切关照,“你有了身子,再怎么悲伤难过,为了孩子可要撑住啊!”
幽芷依言点点头。
“芷儿,再怎样你身边都还有妹夫陪着。要知道,你若是伤心,他会因此比你还难过。”幽兰也关切道。
两个人的叮嘱,终于换来幽芷抬眼对沈清泽的一记凝视。焦急,担忧,关心,甚至还有一丝不敢上前的迟疑,全然从沈清泽的眼中显露出来——
幽芷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脸颊微微牵动。
这么多天,从一个多月前的离开,到今天的归来,她终于对他露出了第一个淡到极致的笑容。
楚卓良的后事几乎都是沈清泽料理的。
三姨太带着儿子一早就卷款逃走,大太太悲伤过度,整日以泪洗面。幽兰虽说还没出嫁,但毕竟经验、人脉都很匮乏,幽芷又怀着身孕,沈清泽便将这一切都担当了下来。
对于岳父,沈清泽素来很敬重。
出殡那天,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参与了,殡礼一个接一个,花圈亦是送了一打又一打。谁都知道,楚卓良在上海滩算是元老级的实业家,即使称不上响当当,但自从二女儿嫁入沈家后,一般人在他面前都是要忌惮三分的。然而是谁,在楚幽芷怀孕的节骨眼儿上,竟做出这样的事——暗杀,还是枪杀!
楚卓良素来与人为善,就算是生意有什么过节,但也没到要灭口的地步。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竟做出这样震动整个上海滩的事?但是对于楚卓良的死因却是众说纷纭,楚家也从来不曾给外界一个准确的说法。
幽芷后来听幽兰说,父亲那天早晨如同往常一样出门去厂子,刚刚走出大门没几步,打开车门就要上车,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砰”的连续两声枪响!待众人回过神来时,父亲已然倒在了血泊中!一场兵荒马乱,几乎全家出动将楚卓良火速送去最近的医院,至于家里头有没有人看门也不曾注意过。幽兰和楚太太在医院揪心地等待了一整天之后满身疲倦地回到家,这才发现三姨太和小弟世沣不见了。心里一紧,楚太太赶紧查看家里头的财物——几乎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的珠宝首饰什么的全都不翼而飞!
沈家的亲家公,警察局自然早已马不停蹄地调查楚卓良的死因,然而由于是一场jīng心部署的暗杀,至今调查结果还是一筹莫展、毫无进展。
丧礼的间隙中,幽芷哑着声问幽兰:“姊姊,现在那地方,你和太太住得惯吗?”
三姨太卷走的那么些东西里头竟然包括了楚宅的地契,出事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说是地契已经被他花高价买下来了。楚幽兰和楚太太虽说恨之入骨,但房子被人买下了是事实,她们也没有足够的钱赎回来,只能由着去。沈清泽曾打算从那人手里买下来,但被楚太太拒绝了,道是只剩下她和兰儿了,这么大一个房子住得慌,反正也不是祖宅,还是就这么算了吧。既然楚太太这么说了,沈清泽便依言给她们在接近闹市区的地方租了套三间屋子。
幽兰的眼皮早已哭得红肿,勉qiáng挤出一个微笑:“放心,就我和妈两个人,很好打发的。”
“怎么不让找个佣人?”
“就两个人,事qíng自己都能做,何必再花这个冤枉钱呢!”
提到钱,幽芷忽然想到什么:“姊,清泽说是要给你找个工作,有着落了么?”
“恩,”幽兰点点头,“在一家事务所里整理文件,一个月的薪水挺多,活儿也不重。”
幽芷宽心:“这就好。姊,有什么千万记得来找我,莫要自己一个人硬扛,何况你还有太太要照顾。”
“芷儿,谢谢你。”幽兰眼角隐隐有些亮光。
幽芷瞪眼:“姊,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姊姊,哪里要言谢?”
幽兰不禁笑了:“好好,不言谢。”忽然又沉默了下去。
似是想到了什么,幽芷犹豫道:“姊,太太她……”
幽兰叹口气,无可奈何:“自从父亲走了,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抹泪,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我真担心——”
“姊,”幽芷打断她,“放心,过段时间就好了。多陪太太说说话,解解闷。我反正也是闲着,一有空就会去看你们的。”
幽兰点点头。
都说血浓于水,危难面前,真正的亲qíng,无坚不摧,坚如金刚。
.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2
就在楚卓良出殡的同一天,一间熟悉的日式平房里。
旧历的九月初,天气还不算凉慡,日式平房院子里的槭树叶尖已经开始泛红。榻榻米上很yīn凉,两男子相对着木案而坐,手边各是一杯茶盏。
身穿和服的男子手指修长,他端起茶盏来,在鼻间嗅了嗅,动作优雅得近乎于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对面的男子身着西装,笔挺的咖啡色。
和服男子浅浅地啜一口茶,抬起头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西装男子道:“你晓得,我素来没什么耐xing。听起来,你似乎很有信心?”
西装男子点头,嘴角蠕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是,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藤堂先生。”
和服男子眼角狭长,嘴角微微勾了勾,然而眼底并没有温度,冷幽幽地开口道:“可是沈先生,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出手前你不是踌躇满志么,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捞到!你们中国人有句话怎么说的——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对面的男子连忙回道:“藤堂先生,我保证不会再出豁子了。既然厂子的地契不在楚家,那么按照楚卓良的信任,也只会在那人那里。”
藤堂川井挑眼,带着一丝戏谑:“呵,有信心自然好。不过沈清瑜先生,不知令弟若是知晓了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对面的男子——竟然是沈清瑜,良久,才低低道:“晓得了又能怎样,事qíng已经发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是么?况且,进来三弟同弟媳的关系有些僵,大概也没有工夫去理会旁的事。”
藤堂川井轻轻一笑,仍旧只是微勾唇角,然而眼中的锐光无比凌厉:“沈先生这么想那就好了。记住,我最憎做事拖泥带水的人,莫要我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下回,我怕是不会再有这般好心qíng了。”
沈清瑜从藤堂川井家离开,一路步行回锦华官邸。外头的风忽然渐渐地刮大了起来,chuī掀起了地上的尘土,远远看去,灰蒙蒙的一片。走着走着,距离官邸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听到后头有按喇叭的声音。沈清瑜转过头一看,不正是清泽的车么!
“二哥,怎么今天没开车?”沈清泽从后车窗伸出头,一边让司机停下来一边问沈清瑜。突然间看见沈清泽,沈清瑜的视线竟不由自主地避了避,顿了几秒后才转头看向他,短促笑笑道:“随便出门走走。”雪佛兰已经停下,沈清泽从里头打开车门:“二哥,上车吧!”
坐进去,见沈清泽满面倦容地捏捏眉心,沈清瑜犹豫地开口问道:“清泽,楚卓良的那件事是不是还不曾有头绪?”沈清泽叹口气,语气中颇为无奈:“凶手是在太jīng明狡猾,抓不到任何破绽,也想不到有何动机。”
沈清瑜原本有些僵直的脊背放松了下来,靠到椅背上,随意问道:“幽芷怎么样了,你要好生安慰才是。对了,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别扭?”
揉捏眉心的动作顿了顿,沈清泽倦意地苦涩一笑:“二哥你早看出来了吧?其实,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沈清瑜轻拍拍弟弟的肩:“多哄哄多让让吧,夫妻之道,二哥也帮不了你什么。”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又道:“清泽,今晚得闲么?若是有空的话,陪二哥一同参加个应酬吧!”
沈清泽迟疑:“应酬?二哥,你那些都是生意上的往来,我去做什么?”沈清瑜含笑:“三弟啊,对住二哥还要瞒吗?楚卓良这么猝然倒下,楚家的两个厂子却丝毫未受影响,稍微想想便知他一定未雨绸缪预先将厂子jiāo予你打理了吧?”见沈清泽脸色微微变了变,沈清瑜轻笑,抬眼望着他道:“怎么,还真想瞒二哥?二哥也是生意人,可不笨。”
52书库推荐浏览: 奈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