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种关系?什么关系?”幽芷却一口打断他。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大声说过话、质问过谁,打小的良好教养一直让她从内到外都是一名大家闺秀,都是温柔的、善良的、知书达理的。然而此刻,一切的一切通通被抛之脑后,她只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不是这种关系,那又怎么会拍得出这些照片?”
他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平日里他说一便是一,从来不会有人来质疑或者质问,即使对于他自己的父亲沈广鸿,他也很少去解释。所以,当听到幽芷的质问,他下意识地沉下脸,敛起眸中原有的歉意,铁青着脸沉声道:“芷儿,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些照片根本就不能代表什么,眼见都不一定为实!”
“我无理取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幽芷自嘲地笑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咄咄bī人bī近沈清泽:“我这般说就是无理取闹,那么你呢?一个陆曼对你死抓不放不够,还要再来一个史小姐!你自己都说了,眼见不一定为实,那么你刚刚为什么就能口不择言、为什么就一定要说那些残忍的话来生生将我凌迟!”
最后一句,她近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喊出来的。
毫无意识的,温热的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喷洒了出来。已经不是默默地流淌了,那些眼泪,几乎是喷薄而出!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qíng,她只是再也憋不住了,她不想把这些话闷在心里不明不白:“你凭什么给我扣下罪名?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冷嘲热讽?我是你的妻子啊,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相信我,很难么……”她跌坐在chuáng边,混合着哭泣,声音变得模糊起来:“不管是从前的口红印子,还是我看到你和史苡惠一起相视而笑地上了你的车,甚至于很久之前收到这些匿名的照片,尽管万般难受我都努力去相信你、都没有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定下罪名!是不是,因为我的一再忍让,所以你就不断地得寸进尺呢……”
不知何时,沈清泽已经立于楚幽芷身前。看见她的泪、听到她从来没有过的歇斯底里,他的心,又何尝不痛。
听不清楚她破碎的话语,他只能抓住个把字眼,但还是不太能够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轻轻的俯身,他抱住她,用尽力气地抱住她。她的哭诉,痛得他也忍不住快要红了眼眶了:“芷儿,不哭了好不好……芷儿,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她一口咬上他的肩头,用力地咬,好像要把他的ròu咬下一块似的不肯松口。而他尽管吃痛,却硬是不开口哼一声疼,默默地任由她咬。
终于她咬累了也哭累了,渐渐松开了他的肩,也渐渐,松离了他的怀抱。
她木然地靠在他身旁,他也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明明是拥抱得如此的近的两个人,为何在茫茫然之中却感觉到隔着穿堂风一样冰冷的遥远——仿佛,咫尺天涯,隔着紫陌重门、遥迢人群。
这天的晚上,月色格外清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照she进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古人曾云:“杏花疏影底,chuī笛到天明”,却不知chuī笛到天明,抑或是望穿月色到天明,都有可能是悲戚的咏叹调。
万家灯火早已熄灭,连大地都已经陷入了熟睡,举头望明月,月明星却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太过清辉的月色,终究会令人从心底生出无力感和无从遁形的局促,想逃,却到底无法避开。
明天应该是yīn天。
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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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五章1
三十五
沈清泽今天没有回来用晚膳。
其实只是少了他一个人而已,但是于幽芷看来却一下子空dàng了许多许多。席间,沈太太多次的yù言又止幽芷其实是看在眼里的,她明白沈太太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一切实在太多太乱、太陌生、太来势汹涌,短短时间内她根本无法理清。
晚膳过后,一个人翻看了一会儿杂书却觉得索然无味。顾念之间,她忽然间好想立刻见到沈清泽,就像自己刚刚晓得怀孕的时候那样,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她记得清泽曾经说过,若是在外头公gān用膳的话他们多半是去聚香苑。在水糙绿色的无袖旗袍外头罩了件开司米的坎肩,幽芷同家里人说了声想出去转转后便出门了。
拦了一辆huáng包车说了地址,车夫极其卖力地拉着幽芷朝聚香苑跑去。不一会儿,huáng包车在一栋古色古香的木质房子前停下。付了车钱,幽芷竟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进去。
却是聚香苑的老板娘眼儿尖,脖子一伸一下子就瞅到了门外的幽芷。老板娘还是那张白墙似的脸,涂抹着两块殷红的胭脂条子,眼儿一眯笑得极乐呵:“哎呀呀,这可不是沈家三少奶奶么!是来找三少的吧,他在里头呢,梅花厅!”说着就yù给幽芷带路。
幽芷原本只是静悄悄地过来,还不曾想好究竟要不要进去就被老板娘瞧见了并说了这一席话,一时间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微微笑了笑,摆手道:“老板娘,您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里头虽大,但幽芷毕竟也随沈清泽来过好几次了,因此并不陌生。慢慢走到梅花厅的门外,低垂着头犹豫不决地思考,待会儿若是见到清泽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好巧?
显然不行。
那……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似乎又太直接了点……
踟踟蹰蹰间,已经慢慢踱到梅花厅的门口了,幽芷抬起头顺着微掩的门fèng朝里头望去,正好看到了那张自己如此熟悉的侧脸。浅浅笑了一笑,正yù敲门,忽然视线中又跳入了另一抹影子——是那个女子!那个她曾经看到和清泽走在一块儿上车、也是那些匿名照片中的陌生女子!清泽曾经说过,她叫……她好像是叫史苡惠!
她的心,陡然之间从盛夏一下子掉入了严冬,仿佛刹那之间坠入了无底的冰窖深渊!
他明明知晓她的不满的,她那天明明清清楚楚地讲出了她的愤怒与心伤,为何清泽竟然还会同那个女子在一起?他们,一共多少人?还有谁,又究竟是在gān什么?这是公gān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xingqíng一上来居然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他,竟也将他们现在不冷不热的qíng形忘之脑后!可是他呢,自己从没想过他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心qíng!
分明是明亮的水钻吊灯,然而看在幽芷的眼中,却是忽明忽暗的灯光——恍恍惚惚,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qíng;她也看不清那个女子脸上的笑容,可是莫名的,就是让她从心底生出薄凉!让一向平和的她,头一次对他们生出深深的恨意……
这时,幽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眼泪,再次奔腾地无可抑制。
紧紧捂着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刚刚想转头逃开,却听耳旁聚香苑老板娘尖锐的呼声:“呀,三少奶奶您怎么了,怎么杵在门口不进去呢?咦……哎呀呀,您怎么哭了,谁欺负您了,快告诉我让我去教训教训!”
老板娘的嗓门这么大,又恰巧站在梅花厅的门口,里头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沈清泽一听“三少奶奶”这四个字,微微一愣,会是幽芷么?偏过头从门fèng里看到外头那抹熟悉无比的身影,立即站起身走出来。
可在他大步走到门口的那一瞬,幽芷已经小跑着逃开了。沈清泽心下一惊,生怕她会出什么事,跨步上前长臂一勾,一把将幽芷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触到她的泪痕,低声问:“芷儿,你怎么来了?又为何哭了?”
幽芷却不答话,仍旧执拗地自顾自往外头走。沈清泽原本想拉住她,后来又一想,外头人烟稀少,也不会有聚香苑里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兴许会方便点说话,便由着她一起走到了外面。
跨出聚香苑的大门没多远到了聚香苑后面的一大片空地,沈清泽这下拦住了她。他面对着幽芷,扳过她的肩,急切道:“芷儿,究竟怎么了?芷儿你说句话好不好?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突然跑过来找他,又不发一言,更甚的是还在默默流泪,叫他怎么不心急、怎么不胡思乱想!幽芷终于有了反应,她摇摇头,却还是不肯张口说话。沈清泽有些挫败,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他的所有感官。自从怀孕之后幽芷似乎一直浸在眼泪中,这样的反常令他实在太不知所措。
“那你为何不进去,怎么哭了?”眉心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他疲倦地问道。
幽芷抬起头,眼眶里蓄满了晶亮的水,声音有一丝颤抖:“我……我来找你的,可是忽然,忽然又不敢进去了。”沈清泽蹙眉:“不敢?为何不敢?”支支吾吾了半天,幽芷才挤出几个字:“因为……你为什么又和史小姐在一起?”
沈清泽无力而挫败地捏了捏眉心,满面疲乏:“幽芷,你又要纠结于这个问题了么?我记得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她是我朋友,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胡思乱想?总是这样纠缠同一个问题有意思么?”
初秋的夜幕之中,晚风chuī扬她的长发和他的衣角。
夏日的灼烫温度与气息似乎已经走远,路旁的广玉兰已经凋谢,再也找不到一片泛huáng的花瓣,甚至连叶片都墨绿得好像要烧焦起来。栀子花的香气也愈来愈淡,可闻的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桂花香。
白天冲刷过一场秋雨,地面泛着cháo漉漉的湿光,模糊了灯光斜映在地面上的倒影。薄雾飘渺,远处的天与地仿佛浑然一体,透出苍白迷蒙的一片。
她仰头凝睇着他,而他也深深注视着她,彼此却都无法看穿对方的双眼。她不再能够猜得到他的所想所思,他也无法再将她曾经澄澈到底的眸子看个明白。
天与地似乎都静下来,却静得令人窒息。
相对无言,唯有相望。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竟变成了这样?
犹记得,初遇时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那个在路边关切她是否受伤的俊朗男子。千钧一发之刻,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她抱到糙场边,耳边呼啸的风让天与地都静下来,静到只听见他和她无法控制的心跳声。那双烁金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就是在那时悄然进驻她心底;
上元夜的花灯,那只很丑却很温暖的兔子花灯,分明承载了她对他满心的欢喜。当他置身于摩肩擦踵的人山人海中,以满天幕的烟花作为背景对她道声节日快乐时,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拍,只道是人生若初见,千山万水都不曾错过那个没有快一步也没有慢一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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