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
看见几步之遥的人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此刻是上午十点,警局里乱哄哄的,那人就端坐在这喧闹之中,安静又清冷地注视着她。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了,从不踏出房间一步。”
“傅先生,外面阳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不要。”
……
朱旧缓缓站起来,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傅云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想要落泪。
“傅先生……”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朱小姐,我是你这次事件的代理律师,请你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qíng跟我仔细地说一下。”站在傅云深身后的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名片。
听过朱旧的叙述,律师抓起她被Maksim掐得有点青紫的手腕,又查看了她还有些微红肿的脸颊,说:“朱小姐,你不用担心,没事的。你很快就可以出去。”
律师又转头问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傅云深:“傅先生,这边处理还需要点时间,要不要先找人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他淡淡说。
朱旧讶异,她第一次听他讲德语,竟然非常正宗顺溜。
律师点点头,走开了。
隔着铁栏杆,几步的距离,她看向他。
“傅先生,谢谢你。”她有点担忧地看着他很苍白的脸色,“你还好吗?”
“没事。”他滑动轮椅到铁门前,递给她一个东西。
一块巧克力。
朱旧接过来,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黑巧克力微微苦涩,她却觉得味蕾上全是甜,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真好吃,傅先生,谢谢。”
他依旧淡淡的语气:“卡琳罗给的。”
巧克力是卡琳罗的没错,但是是他特意问她要来的。在这种地方关了一夜啊,想必什么都没吃,也没心思吃东西吧。他记得她说过,甜品呀,会给人带来好心qíng呢!
他看着她,一夜未睡,jīng神不太好,头发有点乱糟糟,可此刻脸上却一点沮丧也没有,眯眼吃着巧克力,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笑。
这个女孩啊,这个女孩,心智真是够坚韧。
果然如律师所说,也不知道他怎么同对方律师jiāo涉的,总之在一个小时后,朱旧被释放。
外面还在下雪,寒风冷冽。
律师因为接了一个电话有急事先走了,另外叫了车来送傅云深回家。
“我们进去等吧,外面冷。”朱旧说。
他摇摇头,厌恶的口气:“讨厌里面。”顿了顿,又说:“你推我往前走一点,不要在这里等。”
朱旧看了眼飘着雪的天空与积雪很厚的路面,有片刻的犹豫,又听见他说:“我没有那么脆弱。”
她蹲下身,帮他把盖在腿上的毛毯理了理,当她的手伸向他脖子上的围巾时,他的头下意识就偏了偏,但朱旧手上动作没停,他僵着脖子,没有再动。
她站起来,又从背包里掏啊掏,掏出给奶奶买的那顶羊毛帽子,直接就盖在了他的头上。
他微惊,伸手就要掀掉,朱旧却更快地按住了他的手。
“帽子很好看的。”她极力忍住笑意说道。
还好还好,帽子是烟灰色,比较中xing,就是戴在他的头上,显得有点小。
他抬头看她,她眼中的笑意那么明显。他微微垂下头,嘴角一丝懊恼,又带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推起他的轮椅,慢慢地滑动出去。
这条路上就只有她和他,天地寂静,漫天的雪花飘洒下来,落了一头一脸,一点点的清凉,却并不觉得冷。
她垂眼看着眼前的人,他黑色的大衣上落满了白色的雪花,脸颊上也有,一张苍白的脸在这更加苍白的雪地里,寂静又清冷。
她放慢脚步,抬起头,望向天空,微闭着眼,任雪花落在她脸上。
她好像听见这寂静的雪白世界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从她心间轻柔而有力地chuī过。
她微微笑了。
“傅先生,雪花真美啊,我真开心啊!”她轻快清脆的声音,像动人的乐章,也如叮叮咚咚的清泉,飘入他的耳朵里。
他微微仰头,看着洁白的雪花轻柔地落在自己的眼睫与脸颊上,像温柔的羽毛。
他从不知,原来海德堡的雪天,是这样的美。
朱旧推着傅云深刚一进门,便有人急奔过来,“云深,云深!”
傅云深抬头看向来人,微微讶异:“姨妈,你怎么来了?”
姜淑静见他好好地坐在轮椅上,拍着胸口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说着又忽然哽咽起来,“谢天谢地,你终于肯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傅云深伸手握住蹲在他面前的妇人的手,轻声说:“姨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朱旧微微一愣,他这样温柔的一面,她第一次见到。
姜淑静一边抹泪一边笑着摇头,用力地紧紧握着他的手。等了这么久,这孩子终于愿意走出自己设的黑暗泥潭,这真是太好了。要赶紧打电话告诉妹妹,她一定也会喜极而泣的。
姜淑静起身,看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朱旧,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朱旧吧?谢谢你,谢谢你!”
上午,她接到傅云深的电话,问她借家里的律师一用,在电话里他也没详细说,她不放心,匆忙赶过来,从卡琳罗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
朱旧微笑说:“是我该谢谢傅先生,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姜淑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曾听儿子Leo提起过她,说她把云深照顾得很好。可卡琳罗刚刚说,朱小姐在几天前被傅先生赶走了。卡琳罗有点不解地问她,傅先生真是奇怪,既然不喜欢Mint,为什么又帮她呢?
不喜欢吗?姜淑静想,怎么会是不喜欢呢,她看了眼自家外甥,这个傻孩子啊!她眼光瞟到他的腿上,心微微疼了。
听到姜淑静要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中餐,傅云深说:“姨妈,你身体不好,别弄了。”
姜淑静摆摆手,笑着说:“没事的,前阵子天天住在医院里,好久没下厨,手痒了呢。我特意带了大米与食材过来。”她望向朱旧:“朱旧应该很想念中国菜吧,阿姨给你做顿好吃的!”
傅云深瞟了她一眼,果然看见她qíng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眼睛亮晶晶地对姜淑静说:“谢谢阿姨,我来帮你打下手。”
姜淑静没夸海口,做的菜好吃到令朱旧恨不得吞舌头,都是些家常菜,色香味俱全,她吃完一碗又盛一碗。
姜淑静瞧着她的好胃口,笑着感叹:“哎呀,看你吃饭,真是觉得幸福。”她越看朱旧越觉得满意,这个女孩子,不卑不亢,不矫揉造作,落落大方,xingqíng也慡朗,如果能陪在云深身边,也是一件幸事啊。
“朱旧,阿姨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姜淑静说。
“阿姨,您说。”
“继续做云深的看护,好不好?”
正低头喝汤的傅云深猛地抬头看她,姜淑静却只微笑着看着朱旧,等她的回答。
朱旧看了眼傅云深,说:“我OK的呀,如果傅先生愿意的话。”
傅云深还没讲话,姜淑静立即说:“他当然愿意的啊,云深,是不是?”说着朝他眨眨眼。
傅云深在心里无奈地叹息,他从十五岁开始到德国来念高中,跟姨妈一起生活,姨妈亲如母亲,不,他跟姨妈的关系比母亲更亲厚。她的意思,他何尝不知道。
他心里有两个声音在jiāo替,让她走,不,让她留下。她走,她留下,她……
“沉默就代表默许咯!”姜淑静才不给他纠结的机会,急忙定论,“朱旧,以后我们云深就拜托你了。”
他心里忽然一松。希望她留下来的声音,到底高过了另一个啊。
心里的那阵风,已经越来越qiáng烈,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梧桐,梧桐,叼过来,快快快!”
“哎呀,你这个笨蛋,又把它撞倒了!罚你晚上不准吃饭!”
“哈哈哈,又把自己给摔了吧,真是个小笨蛋!”
……
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楼下院子里传来,他坐在窗边,厚重的窗帘敞开着,一室的明净与光亮。
雪终于停了,院子里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雪后初霁,薄薄的阳光映着雪,世界洁白清净,仿若新生。
他望着那抹鲜红的身影,红色羽绒服,红色的帽子,在白雪的映衬下,真是打眼。她正在专注地堆雪人,梧桐调皮地将她准备好的装饰用具叼着满雪地扔,她一会儿冲它喊,一会儿将双手握在嘴边哈气。
她站起来,后退几步,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然后扛起铲子,招呼梧桐撤离。
她一走开,那雪人的真面目赫然映入他眼中,他定睛看了看,忍不住“扑哧”笑了。
真是……好丑的一只雪人啊。一个医科生,熟知人体结构,雪人却被她堆得胖乎乎、歪歪斜斜的,比例也不对,鼻子眼睛都是歪的,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头顶上颜色鲜明的小红帽了,看着有几分喜气。
她真的没有一个女生在手工方面的心灵手巧。
他滑动轮椅,来到壁炉前,拾起地毯上的一本书,翻开,里面夹着一张张裁剪好的纸。她打印给他的故事与笑话集。这些故事都非常简单直白,像是给儿童看的。是她喜欢的风格,像她这个人一样。
门忽然被梧桐撞开,它欢快地跑到他身边,“汪汪”两声,将它毛发上沾着的雪都甩到了他身上,然后吐着舌头瞧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他看了眼门外,听见对面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歌声。
他摸了摸梧桐的头,轻喃:“她回来,你很开心,是不是?”
“她回来,我也很开心呢……”
只是,很快就又要分开了。
朱旧在收拾行李,她晚上的飞机回国。她哼着歌,心qíng是飞扬的,真开心啊,马上就可以见到奶奶了!
看见箱子里静静躺着的一顶帽子,她微微笑了。这是傅云深让卡琳罗新买的,给奶奶的,其实她真的觉得没什么,奶奶那顶帽子他就戴了一会,并不影响。他却说,礼物应该是崭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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