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太厉害了吧。”
“天赋。”
朱旧现在可没空笑话他不谦虚了,她很忙,忙着风卷残云地对付美食。被学校食堂与卡琳罗折磨惨了的胃总算迎来了美好的chūn天。
傅云深吃饭很慢,吃的也不多,桌上四菜一汤,大部分都进了朱旧的胃,她喝下最后一口汤,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瘫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满足得像一只吃撑了的猫咪,她揉着蹲在她身旁的梧桐的大脑袋,嘟囔道:“好幸福啊好幸福,吃饱喝足万事如意!”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吃的,而且毫无顾忌地打着饱嗝,揉着肚子。看她吃饭的样子,就如同姨妈所说,让人觉得,真幸福。
毕竟才出院,又在厨房里忙了那么久,朱旧见傅云深神色疲惫,便让他去午睡,她承担了洗碗的任务。
整理完她去到他的房间,见他正在摘假肢,神色有些痛苦。
“我看看。”她查看他的伤处,肌肤上有些微的红,她微微皱眉,“你怎么都不说?”其实他做饭的时候,她不时就跑到厨房去看一看,就是担忧他的腿会不舒服。
“不要紧。”他淡淡地说,更痛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不算什么。
她蹲下身,帮他轻轻按摩,手法是跟康复理疗师特意学的,她在别的方面比如做饭做家务上笨手笨脚,但只要是跟医学相关的,她学得又快又好。
“你还是请个人做饭吧。”
“不用。”
“其实西餐吃习惯了,也还不错。”
她前两天同他聊天时,随口说了句,好想念中国菜。是因为这句话吧,他刚出院便特意为她做这一顿饭。
他说:“我不喜欢。”
她抬眼看他:“那么,以后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自己忍耐,痛呢,就要说出来。”
“嗯。”
他有点疲惫了,躺在躺椅上,闭上眼。
她将薄毯盖在他的身上,踢掉鞋子,赤脚轻轻地走在木地板上,去取来日本香,点燃。一会儿,房间里便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让人舒心安宁。
她打开露台的门,夏日的轻风丝丝灌入,chuī拂着白色纱帐,chuī动起一室淡淡的香味。
她坐在露台上,打开厚厚的课本,安静地复习。
梧桐趴在她的脚边,懒洋洋地睡着。
时间就这样轻缓地、慢慢地、静静地流逝着。
这是海德堡最舒服迷人的夏天。
对傅云深来说,夏秋是比较好过的,因为这两个季节海德堡气候宜人,而冬天是寒冷的,时常下雪,湿冷令伤口疼痛,需要依靠药物来止疼。可那种药物吃多了,对中枢神经伤害太严重,Leo不让他吃。伤口疼起来时,便只能忍着,朱旧有时候见他疼得整晚睡不着觉,心里不忍,却也不敢给他吃药,只能为他按摩来缓解。然后给他念母亲的日记,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向他提议过,冬天去温暖的地方住,他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我喜欢海德堡。他说。还有一句话他没有告诉她,海德堡的冬天很冷,但这里有你在。
这一年的冬天,朱旧学业更繁重了,因为成绩优异,Leo推荐她加入了他所在的热带病研究小组,带她一起做项目。这机会很难得,朱旧非常珍惜。虽忙虽累,她却充满了gān劲。自然的,照顾傅云深的时间变得少了,但好在他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下来。
这晚,她从学校回别墅,刚走上二楼,听到有激烈的声音从傅云深的屋子里传出来,是个陌生的女声。
她顿住脚步。
“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国?这边这么冷,并不适合你休养。”
“我是为你好,你姨妈身体不好,哪还有jīng力来照顾你……”
“傅云深,我在跟你说话,你倒是应个声啊!你哑巴了啊!”
“你是在怪我没有放下国内的一切,来海德堡照顾你吗?你明明知道家里是什么qíng况……”声音忽然又转低了点。
“云深,你就这么讨厌妈妈?连话都不想跟我讲了吗?”
“好好好,我看你是铁了心这辈子不想见到我了……”又伤心又愤怒的语气。
门“唰”地被打开,一个女人匆匆地走出来,差点撞上了朱旧,接着,姜淑静跟着跑出来,大声喊她:“哎,淑宁,淑宁!”
姜淑静见到站在楼梯口的朱旧,微微一愣,随即拉了下她的手,说:“朱旧,你去看看云深。”
然后匆匆下楼去了。
她走进去,看见傅云深坐在沙发上,微垂着头,脸色不大好。
“刚刚那是你妈妈?她刚从国内飞过来吧,怎么跟她吵起来了?”
他抬眸看她,嘴角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似乎每次提到他的母亲,他就沉默。她曾经有过疑虑,他在海德堡这么久,他的父母从未出现过。甚至连他住院康复的那段时间,也从未来过。她问过一次Leo,他想了想,这样回答她,他的家庭复杂,一言难尽。她便也不再问。
“咦,梧桐呢?”她转移话题,扫视了一圈房间,没有看到狗狗在。“我去找它。”
“朱旧。”
“嗯?”她已走到门口了,回头。
“你藏着的薄荷酒,还有吗?”他忽然问。
她点点头:“还有两瓶。你想喝?”
“你舍得的话。”
她眨眨眼:“分享一瓶。”
这是她奶奶酿的药酒,度数并不高,适合女孩子喝。开启酒瓶,她深深嗅了一口,独特的清冽的酒香气。她又递到他鼻子下,让他闻。
酒瓶不大,两个玻璃杯就全倒完了。朱旧把两个杯子放在地上,对比着分量,匀来匀去,最后两杯酒一样多。傅云深看她专心致志平分的样子,心qíng再不好,也忍不住笑了。
他们席地坐在地毯上,还是傍晚时分,天却已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炉红红的火苗燃烧着,映着酒杯里透明清冽的液体。
他抿一小口酒,赞道:“好酒。”
“那当然,我奶奶亲手酿的。”是骄傲的语气。
“我曾经想做一名酿酒师。”他说。
“真的啊?”
“嗯,高中时,有一年的暑假,我跟同学去参观法国南部乡村的酒庄,还学过一阵子,酿酒师傅见我天赋好,真动了收我为徒的心思。”
她说:“既然喜欢,怎么没有继续?”
他笑了笑,说:“我还想过做一名木匠。”
“啊?”
“还有钟表匠。”
“还有什么?”
“还有,厨师、面具制造师、烧陶……”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想做个手艺人嘛!想起他之前看的那些厚厚的书,全是关于欧洲古老的手工制作图册,她只以为他是打发时间,原来是真的爱好。
“可是,我却念了枯燥乏味的经济。”他看着她,语气中有一丝羡慕一丝无奈,“朱旧,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恣意又幸运的,念自己喜欢的专业,做自己喜欢的事qíng。”
“你知道吗,我的妈妈,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以死相bī,为我的人生做出了选择。她从不问我喜欢什么,只有她所期望的。”
她明白了,他为什么忽然想喝酒。这点薄荷酒,并不会让他醉倒,他我只是想借着酒意与夜色,说一些平日里难以言说的话。
“我出事的那天晚上,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我爸亲自下厨做了很丰盛的晚餐,我妈很高兴,还开了她珍藏很久的红酒。我们三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就因为我妈心qíng好,我爸才跟她提起一个让她瞬间崩溃的话题。最后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是真的很激烈,我的卧室离他们很远,外面还下着大雨,我还是被吵醒了。我觉得真吵啊,我喝多了点酒,头晕晕的,可那个家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然后我就开车出去了……”
“在此之前,我跟我妈争吵过,冷战过,讨厌她的顽固专制,可知道她所遭受过的痛苦,我从未真正恨过她,然而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我是真的有点恨她。”
“我看到她,看到我爸,就会想起那个夜晚……”
她想,这就是他为什么从昏迷中醒过来,哪怕时机并不合适,也qiáng烈要求从国内转来海德堡的原因吧。
他喝光杯中最后一口酒,将杯子放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假肢却让他有点艰难。朱旧把手递给他,他借力慢慢起身。
她顺手握住他的手。她心里有点难过,有点心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是他,没有经历过那些,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但她又有点开心,开心他肯将那噩梦般的记忆,坦然讲出来,讲给她听。
那之后朱旧在别墅没有再见过姜淑宁,初次见面的匆匆一瞥,她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长相,倒是跟姜淑静变得亲近起来。
朱旧很喜欢她,她曾经是大学里的历史教授,知识渊博,健谈、风趣,又没有长辈的架子,更何况,她还做得一手好中国菜。只是她的身体很不好,一年里起码有半年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后来为了休养,索xing搬到了乡间。周末有空的话,朱旧会陪傅云深去拜访她。只要她身体允许,就会做一大桌好吃的菜招待朱旧,不停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说难得吃到。
其实,自从傅云深展示过他非凡的厨艺后,朱旧几乎每天都能吃到中国菜,真如他所说,他会做的菜太多了,每日不带重样的。她本已经渐渐在习惯西餐的胃,又被他宠坏了。
这一年的chūn节,朱旧没有回国,傅云深也没有。姜淑静本邀请他们一起过年,哪知临近除夕,她心脏老毛病又犯了,人住进了医院。
除夕那天,傅云深与朱旧去医院看她,没待一会儿,就被她赶走了,“别陪我了,你们赶紧去多准备一点好吃的,两个人也要热闹地过年!”
他们站在医院外面等出租车,天空正下着雪,车很少,不一会儿,头发上、衣服上,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
朱旧有点担忧地望向傅云深,见他拄着拐杖,站得笔直,脸色也还好,稍稍放心。她还没有考到驾照,而傅云深,自从事故后,就再也没有开过车。卡琳罗辞职后,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每次出门用车不太方便。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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