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让田蜜无暇顾及自己的伤痛,一夕之间猛然苍老的父母需要她这个女儿,甜甜的孩子更需要和妈妈长的一样的小姨。那个出生时不足一点五公斤的女孩儿本来谁抱都会哭闹,可田蜜第一次小心翼翼的从看护手中接过来时,她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埋进她怀里。当时身边的人都感慨万千,韩林轻声说:“她叫甜甜,韩甜甜。”看护也笑着说:“小甜甜是闻到了妈妈的味道。”田蜜低头看着那又白又皱的一张小脸,眼睛一酸,几滴眼泪落到了孩子的劲窝里。她赶紧伸手擦掉了,这样动来动去的,小甜甜又睁开了眼睛,嘴巴微张,嘴角还拉开了一点弧度。田蜜心里一动,亲了几下她的脸,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病房开始热闹了起来,父母脸上终于也有了笑容。这是田蜜回家后第一次落泪,换来了小甜甜出生后的首次笑容,从这以后直到张玉兰和甜甜都离开医院,她都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老年人伤筋动骨的复原起来很慢,张玉兰出院后在家里休养,田东伟销假去上班了,田蜜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下午来料理家务兼陪伴母亲,她则去韩林家看小甜甜。韩林已经雇好了一个育儿经验丰富的保姆看护小甜甜,可田蜜自从在医院看见孩子的第一眼就舍不下,张玉兰也说外人带哪有自己人全心,她只恨自己偏偏这时候成了个“废人”,连外孙女都不能照顾,所以也一定要田蜜每天去看看才能放心。
于是田蜜每天在家吃完午餐后就去韩林家,陪着保姆给小甜甜换尿布,喂奶,逗着她玩,她总是看好时间,每天赶在韩林下班回家之前就会离开。其实田蜜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很多年前在她发现甜甜的“秘密”时,她也有过这样矛盾的心理,想他却不敢见他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在G市住院的那两个星期,她可以把韩林当成唯一的一根浮木,抓住了就不放手,只想着向他宣泄自己的痛,安心享受他的照顾。可现在回来了,一切还是没有变,不管甜甜在不在,他都是她的姐夫,田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这样连着去了几天都没有碰见韩林,到了星期六,田蜜想韩林应该不会去公司,于是她下午就到了甜甜的墓地。甜甜喜欢白玫瑰,田蜜去花店时正好看见有新鲜的白玫瑰出售,大朵大朵的花骨朵儿还没有完全展开,一团团的摆在哪儿,娇艳yù滴,就买了二十二朵让人包起来,带来放在了墓碑边。那一大束白玫瑰在太阳的照she下直升到天上去,天空蓝的发亮,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就像小孩子穿着蓝白色格子裙子,底下还打着白色的蕾丝花边。田蜜仰着头看着天空,忽然记起来小时候她和甜甜每人也有过这么一件裙子,夏天时她们还一起穿着去外婆家,路上有人推着车子卖棉花糖,她看着那软蓬蓬的一团就不愿意继续走了,于是甜甜就停下来买给她吃,看着她把那糖拿在手里转来转去,这边舔一口,那边咬一口。
那时候吃到嘴里那么甜的糖,现在回想起来也带了一丝苦涩,二十年了,连糖的味道都慢慢的挥发掉了,唇齿间再也没有甜。
远处的天空霞光初现,一抹金huáng色摇曳在西方,太阳渐渐的收了起来,被夏日的天然火炉炙烤了一天的墓碑还是烫的,手一摸上去就有汗冒了出来。田蜜沿着那一条条的凹线抚摸着上面的碑文,然后又去摸那张照片。收回手时,她看见白玫瑰的旁边靠着一把雏jú,一只修长的手从花丛中露了出来。
田蜜没有扭头看他,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站了一会儿,韩林低声说:“走吧。”他已经转身走了,田蜜跟在后面也慢慢的迈动着脚步。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抹余辉,他的背影笼罩在晚霞中,像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淡金色光圈,既荒凉又孤单。田蜜加快脚步走到他旁边,两人一左一右的出了墓园。
韩林直接把车开到了一家老字号的私房菜餐厅,像以前一样微笑着说:“田蜜,今天陪我吃一次饭吧。”田蜜对这样的笑容是丝毫没有免疫力的,她也拒绝不了这样的韩林,从始至终,他在她心里都是这样一个亲切温暖的存在。
韩林拉着田蜜走进去,从G市回来之后,他们就没有单独见过面,坐下点完菜后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包间的一扇窗户临着东湖,湖边逶迤着大片大片碧绿的垂柳,每到chūn天就会有柳絮飞舞,然而在这样的盛夏,那绿叶映在水里,衬着底下的湖水,像一片墨绿的中国山水画,又是一番动人的景致。
田蜜看了半晌,笑道:“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来这儿写生。”她也总是跟着来,在旁边看着他在颜料盘里调色,然后一点一点的点缀在画板上,有时候他在湖边画一天的画,她也在他旁边坐一天。有一次她不小心睡着了,醒了后看见韩林已经画好了一幅油画,一个少女坐在一株垂柳下。画面用色极淡,很是沉静素雅,题字为“人在谁边”。田蜜因为很喜欢那幅画的意境,所以这么多年还是记的清清楚楚。
韩林说:“那时候觉得这东湖真是美,可是后来也很少来了。”
田蜜纳闷了,“你现在不就是住在东湖边上吗?”
韩林说:“住到这里后每次都是坐在车子上进进出出,很少去湖边了。”
也许太近了,反而失去了那种探索的兴致了,人总是容易忽略送到自己大门口的景色。田蜜不知道韩林是不是这样,可她还是替他找理由,也许他只是工作太忙了。
饭后,韩林开车把田蜜送到了居住的公寓楼下面,在下车之前,递给了她一串汽车钥匙。田蜜摸着那带着银色外圈圆圆的钥匙,很快就知道是田甜那辆新买不到一年的mini cooper。田甜当初决定买这一款车时给田蜜发过图片,还约她一起买辆一模一样的。也许是小时候穿同样的衣服鞋子时间太久了,长大后的田甜和田蜜也还是经常穿的一样,上大学时,有时候田甜逛街遇见了喜欢的衣服就会买两件,然后寄一件给田蜜,田蜜也会像她这样,这是她们两人的习惯。田蜜最初对田甜说,买车要找乔楠商量一下,其实那时候乔楠人在上海,几天后她对田甜说,乔楠要她先开那辆结婚时他送的车。
田蜜想起了乔楠递给她车钥匙时说的话,把钥匙放在了车内的置物盒里。“我不能要,我开车技术根本不行,打车也不麻烦。”
韩林再次把钥匙塞在她手里,说:“这辆车送来没几天,田甜就检查出来怀孕了,以后就一直放在车库里,我们现在也不打算处理掉,这车是她用自己赚的钱买的,她很喜欢,你拿着吧,明天就去开回来,你每天跑来跑去有辆车方便一点。”
田蜜也舍不得把田甜喜欢的车卖掉,于是接下了钥匙。走下车后,她又回头对韩林说:“甜甜喜欢白玫瑰,下次去看她时买白玫瑰吧,如果没有百合花也行。”她想了想,又再次说:“其实蓝色妖姬她也很喜欢,不知道容不容易买。”
韩林说:“我知道了,下个星期我们一起去买吧。”
田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走进了大楼内。
到了家,田蜜打开门,一进客厅,就被吓一跳,里面横七竖八的堆着很多箱子,她没有仔细数,总有几十大箱。
父母都在里面坐着看电视,看见她了,张玉兰说:“这些都是今天送来的,说是你的东西。”
田蜜回来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对父母提过离婚的事qíng,他们也没有主动在她面前提起乔楠,现在有了这些东西,她不得不简要的告诉他们她已经离婚了。
父母听了都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也许是他们已经经历了比这更大的打击,在失去一个女儿以后,其他的事qíng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生死。
田东伟指着桌子上放着的钥匙和证件说:“这也是今天送来的,他们说这栋房子以后是你的,房产证什么的都在,我看了下是江边的一栋别墅。”
田蜜楞了一下,还没搞清楚什么房子,就听张玉兰说:“田蜜,你看看这客厅堆的,我数过了,光衣服就有二十多箱,才一年多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衣服?”
田蜜直觉回答:“这都不是我买的。”
张玉兰更加不满意了。“你还推卸责任了,你的东西不是你买的谁买的?”
田蜜很快就说:“乔楠买的。”
张玉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乔楠今天打过电话了。”
田蜜自从回来后就没有和乔楠联系过,现在听说他打电话了,一时有点奇怪他会说什么。
张玉兰却没有接着说起电话的内容,只问,“是不是你提出来离婚的?”
“嗯。”
“他在外面有人了?”
田蜜觉得再说下去会越来越离谱,赶紧打住了,“妈,你想哪儿去了,你别问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玉兰也不再bī问了,念叨了田蜜几句,让田东伟扶她回房间休息了。
田蜜在客厅继续坐了一会儿,把茶几上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才回自己的房间。在抽屉里找《离婚协议书》时,她注意到衣柜旁边多了一个保险柜,没有上锁,她随手一拉就开了,里面居然全是乔楠买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她把那些盒子全部拿出来放在chuáng上,一个一个的打开看,钻石、珍珠、宝石之类的很快琳琅满目的洒了满chuáng,很多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爬在chuáng边,拿起一只玉镯,和宋蝶送她的那只一样都是老坑玻璃种,这只还要偏细点,她慢慢的圈在了手腕上,然后就取不下来了。她记得好像是乔楠在英国买给她的,又像是在日本买的,她当时带上了很多天都拿不下来,后来包着保鲜袋擦肥皂水拿下来的。
田蜜又拿出来《离婚协议书》,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一页有乔楠的签名,很端正的行楷,她也见过他一些签名,很多时候都是狂傲不羁的糙书或者是飘洒自如的花体,这么一笔一划慢慢写下的签名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两个字力透纸背,“乔”字的第一笔下笔时好像停了一下,那一撇并不是很连贯。
田蜜怔怔看了半晌,然后小心的收起chuáng上的东西,重新放进保险柜,进浴室去洗澡。洗完澡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可她没有睡意,坐在chuáng上剪着脚趾甲,到了左脚时,就看到了那一串戴了一年多的钻石脚链。她很自然的就拿起了chuáng头柜上的手机,找到他的名字按了下去。
第一次没人接,她又重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田蜜继续剪脚趾甲。剪完了左脚,她又拨了一次,依然没人接听。田蜜第一次尝试给他发短信,写完那一段话她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按了发送键。短信成功发送出去后,她躺下去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蒙间听到熟悉的铃声响起,于是摸到手机放在了耳边。她也没听清楚那边说了什么,抱着枕头“嗯”了一声,然后那边忽然没声音了。在这静默中,田蜜的瞌睡渐渐的离去了,坐起来喊了声,“乔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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