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楞了一下,感叹:“也是,已经等了太久,没必要再等了。”
那天晚上田蜜失眠了,夜半时分,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园。她一直期盼着能够梦见甜甜,梦见她对她笑,可是从她回来后这样的梦一次也没有发生,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在想她的时候来到这里。
秋天本不是牡丹花季,可田蜜还是在一个郊区的温室花棚里面看到了大片盛开的牡丹,花开正妍,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拍完照,韩林走到一边,拿出了柳枝和长笛,笛声悠悠,牡丹园里响起了六百年前的旖旎之声。
田蜜在熟悉的曲调和这么多年默契的牵引下,像梦游似的,一甩袖子,侧着身体,轻移莲步,慢慢的向前去。
向她走来的是举着柳枝的白衣少年,脚下是他们二十多年的时光,几米远的距离,他们走了一生一世,可还是遇见了,她触到了他手上的柳枝。
不像以前,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笑场,带着所有的虔诚尽全力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她看他一眼,又退开几步。
他眉目含笑,凑上去看着她,念着:“姐姐,小生哪一处不曾寻到,你却在这里。小生在花园中,折得垂柳半只,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做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她以袖遮脸,作出羞赧状:“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他拉着她的袖子,举着柳枝。“姐姐,咱一片闲qíng,爱煞你哩!”
田蜜应该偷笑的,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戏子,对不上剧本,只这一句话,这句听了千百遍的话,眼泪瞬间沾湿了脸庞。
韩林开始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这一次田蜜再也没有拉着他的袖子催他接下去,而是“哇”的一声大哭,对着千百株牡丹,痛彻心扉,泪如雨下。
韩林握住了她的手,镜片后的眸子柔和缠绵,接着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田蜜还是记得接下来是要合唱的,沙哑着嗓子又哭又笑:“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终于唱到了这里,韩林伸手抱住了她。
田蜜在韩林怀里哭到筋疲力尽,抽噎着说:“韩林,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看不见韩林的表qíng,只听到他说:“好,好,知道就好,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然而她又心痛,“谁说你不好了?你很好。韩林,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韩林还是口口声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无论他做多少解释都抵不上现在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田蜜早已彻底释然,为了甜甜,她永远不会去追问他当年为什么要丢下她,她曾有满肚子的委屈不能向他哭诉,她也怨过他,然而她知道老榕树下哭泣的她已经破涕为笑,这一刻她又看见她站在那棵树下,怀抱牡丹,满脸笑容。她的韩林,他从小看到大的韩林,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说出口的话她懂,他的心她懂,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所以心痛。
泪眼模糊中,她抬起头。这一刻满园牡丹,姹紫嫣红开遍,最终也将付与断井颓垣,何况是人?时光永不可倒流,纵然她早已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他微笑的面额上也早已染上了时间的褶皱。然而在他们的世界里,她依然是万古不竭的沧海水,他仍然是温柔缱绻的巫山云。
过了很久,韩林拿出笛子,朝着她笑:“田蜜,你再唱一遍牡丹花的歌给我听吧。”
“好。”
于是韩林chuī笛,田蜜唱歌,牡丹园里娇美艳丽的牡丹花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下,如头顶的艳阳天一样开的满满的。
一曲罢了,他们又接下一曲,直到chuī累了唱累了才不顾泥泞席地而坐。
面前是朵朵硕大无比的牡丹,红似彤,白如雪,紫如烟,粉如梦。
田蜜小心翼翼触摸着,轻声问:“韩林,我们现在是不是在梦中?”
韩林扶了下眼镜,对着她笑,“是不是很像做梦一样?我也分不清是不是梦了。”
“那我们是不是寻到了梦?”
韩林点头:“寻到了。”
田蜜依偎着韩林,不管是梦还是现实,这一刻她是满足的,有满园的牡丹花,身边还伴着手持柳枝的他。他说过要带她来看牡丹花,而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正在看牡丹,所有的遗憾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弥补。
韩林摸着她的头,温文儒玉的声音贴着她的头发。
“田蜜,既然所有的梦都圆满了,那我们不结婚了,好不好?”
太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夕阳洒遍大地,秋日的天空碧蓝碧蓝的,漂浮着朵朵白云,牡丹在风中不胜娇羞的摆动。
田蜜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在韩林的房间里,对着窗户,他轻声细语给她讲解纳兰词,小到一个词的读音大到一句话的用典都不放过,唯恐哪里没有讲解透彻。到了容若那首著名的《画堂chūn》时,韩林已经在讲后面那一句裴航乞药,嫦娥奔月的典故,她却还沉陷在前面两句那种被撕裂的残酷美的意境中,yù语还休,反复吟哦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渐渐心痛难抑,对他说她最喜欢开篇这两句。他那时候只是含笑看着她,说她是傻丫头。她撅着嘴巴红着脸说:“我才不傻,我们两人当然是一直都要相思相望相亲,天为我chūn!”那样的不顾羞耻,年少轻狂都一去不复返,他们的chūn天亦早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从此之后,相思相望不相亲。
或许命运一早就设下了戮语,在那个清风朗月的秋日,他们之间一语成戮,只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还不自知。
如今牡丹的的香味还在鼻间,可这满园的牡丹又是为谁开,为谁凋谢?
头皮上还是那熟悉的温度,他的心跳依然缓慢坚定。田蜜在他胸前擦gān眼泪,用自己盛开如最美丽的牡丹花的笑容看着他,软软的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田蜜和韩林真有那么罪不可恕吗?我觉得大家对他们缺乏起码的理解和宽容啊。可怜的孩子啊!
第七十一章
两个月后,乔楠出院了,当天就住到了乔家香港老宅。
住院的第一个月,李静雯天天都去看他,在病房一守就是整天。乔楠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虽然恼怒家人把他离婚的事透露给她,起先还是顾着两家的jiāoqíng敷衍了一番,后来力不从心,发现她大有从此缠上他的趋势,渐渐的不耐烦,挑明了说:“你别在我这里làng费时间了,我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静雯说:“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乔楠欣赏她的勇气,照实说:“我试过。”
隔了一天,李静雯应该是弄明白了他的话,怅然的说:“在我眼中你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没有想到你也会这样。”
乔楠说:“人的一生不可能真正圆满,或许我以前所有的圆满就是在等着这个遗憾。”
“我是不是应该大笑一声?”李静雯真的笑了。“抱歉,我一点也不想安慰你,你不能圆满我只觉得高兴,你终于也有这一天。”
乔楠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或者可怜,她之于他就像那岸边的神女一样,从来都可望而不可即,他是自愿做樵夫的。
乔家香港老宅是名副其实的豪宅,占地广袤,坐拥港岛天然风光,景色秀丽,空气清新,守卫森严,适合静养。乔楠回来以后每天准时上下班,作息正常,谨遵医生嘱咐戒烟,少喝酒,可谓洁身自好,生活健康。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星期。
私人电话响起来时,乔楠已经上chuáng了,看了眼号码,他有过短暂的犹豫,可手已经有自主意识拿起了电话。
“什么事?”
“她在西藏。”
乔楠呼吸一窒,笑道:“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她在哪里你知道就行。”
“我们没有结婚。”他说,“她二个月前就走了,我原本以为她会回医院去陪你……”
“这是你们的家事,没必要向我解释。”乔楠握紧电话,快速的打断他的话。
“她在西藏碰到危险了,现在下落不明,我知道只要你想,你有办法可以找到她。”
乔楠手一抖,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她更希望去的是你。”这句话语气里毫无讥诮,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
“谢谢你给的机会,但是我如你所愿放弃了,你可以去带她回来了,以后无论生死你都要把她留在你的身边。”
乔楠第二天到了西藏。
当天晚上宋蝶得知消息后,在电话中问:“找到了她你要怎么样?”
乔楠说:“我要找到她,我要她。”
宋蝶说:“我已经看过专家的诊断报告,她以后怀孕的可能xing微乎其微,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生育。你可以把她留在你的身边,但是不能进乔家。”
“妈,我种的因,我承担果。如果命中注定没有孩子,那也是我自己作的孽,可我不后悔。”
从小到大,乔楠几乎没有违背过父母的任何意愿,他不是一个忤逆的儿子,可是只要是涉及到她,他就固执的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宋蝶更是知道儿子想要什么,终于退步了,没有再提孩子。
一个月后,乔楠带着一串钻石脚链从西藏回来了。
这次的西藏之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首先是某报纸率先报道了乔华亚太区CEO接连两次缺席本区域年度重要会议,很快就又有杂志登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拍到了一个男人的侧面,背景疑似布达拉宫,而后照片被报纸、杂志,网络疯狂转载,媒体开始议论乔华的太子爷放下工作滞留在还处于bào动危险期的西藏不去的原因,一时间各种传闻铺天盖地,由此也引发了乔华股价波动。
那段时间,西藏街头巷尾的书报摊每天都有最新配图新闻,路人稍微留意就会看到一个男人的侧面。
媒体的狂热止于乔楠出席乔华美国总部的高层年终会议。
会议结束后,乔楠在父亲的办公室挨了一顿骂,后来还是宋蝶劝阻道:“算了,好歹这次也没闹出多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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