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寐以求的出人头地,他信守承诺兑现给了她;她一直想养的萨摩耶,他也送给了她。温禧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要回国成婚了吗?和那个叫阿佳妮娅的贵族小姐吗?还是另外一个世家千金?无论是谁,反正不会是她。难怪他不肯她留下孩子,他是怕她以孩子为借口去破坏他的联姻吗?他一向都是这么深谋远虑,自然不肯留下这个破绽。
江洋知道莫傅司对女人一贯大方,但没有想到会大方成这样。在派出所看见温禧的那一刻,他便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在莫傅司心中是不一样的。可是再不一样又能如何,世家子弟,婚姻从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莫傅司还不是舍了她,奔前程去了。这么多的金钱财帛,足够她几辈子吃穿不愁,何况莫傅司还大手笔地给了她好前途,总归待她不薄。可是他没有在这个女人脸上看见哪怕一丝的欣喜和激动,反而像是要哭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一个飘忽的女声:“在哪里签字?”
江洋将位置指给她看。莫傅司早已经签好了,字迹还是一如既往地潇洒劲瘦。她要签的位置就在他的名字之下,每一张纸都要签字,温禧签得手都酸了。
江洋离开后,温禧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一直坐到了下班,直到整幢大楼的人基本都走光了,她才出了教研社。
已经是秋天了,道旁的悬铃木金色的落叶四下飞舞,蔺川即将是一座鎏金城池。
温禧糊里糊涂地坐上了出租车,又糊里糊涂地报出了龙辰花园这个地址。
到了莫宅的铁艺雕花大门前,温禧看到工人们正进进出出,将蒙着画布的油画、家具和各种物什往车上搬。负责指挥的老管家看见温禧,表qíng有些复杂,隔着铁门和她说道:“温小姐,怎么不进来?’,
理智告诉温禧,她不应该进去,因为这里从此和她再无gān系,可是两条腿还是不自觉地迈了进去。
莫宅大厅里八十八头的枝形吊灯被拆卸成几部分,由工人抬着往车上的箱子里装。温禧看着吊灯下面的水晶穗子,神色怔愣。
“温小姐,您保重。这是少爷让我给您的。”斯蒂文森从名片夹里拿出几张名片来,递到温禧手上。
温禧机械地翻着,苏君俨、沈陆嘉、骆填川、颜雾、商渊成……一全是蔺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名片样式都很简单,没有职位和头衔,只有住址、私人行动电话和宅电,显然是朋友圈子里jiāo换用的。
温禧不由捏紧了纯白的名片,秋天的太阳照得她有些目眩。
半天,老管家才听见温禧gān涩的声音:“请您帮我把这个还给他,顺便替我祝愿他的生意发展到其余八大星球上去。最后,谢谢他的慷慨。”
是那张黑金卡,分文未动的黑金卡。
温禧默默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有出租车司机停下来,问她要不要车,也有làng子下流当风流,朝她chuī口哨大喊:“美女,我载你一程?”她连头也不回,双腿犹如失控一般,只是固执地往前走,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靠着两条腿,温禧从市郊走到了市中心。内衣被汗水濡湿,她却似全无知觉,神qíng恍惚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面包店里传来馥郁的奶油香味,有缥缈的提琴曲传来,是电影《闻香识女人》里那首著名的探戈舞曲《只差一步》。此刻正值乐曲的高cháo,音调抑扬顿挫里又带着如泣如诉的幽怨,温禧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听傻了一般,两行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刚从面包店里出来的母子俩一眼就看见了呆立着的温禧,小男孩伸手拽了拽母亲衣服的下摆,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妈,这个漂亮姐姐哭了,她是不是想吃蛋糕啊?”
母亲揉揉孩子的头,温柔的目光落在那个单薄的女子身上。人行道上的梧桐碎叶几乎淹没了她的脚踝,她却只是一个人低头站在人行道上,默默地流泪。
应该是在为什么人伤心吧。悄悄叹了口气,年轻的母亲将手里的纸袋打开,将一盒热乎乎的蛋挞递到儿子手里,轻声说道:“去给那个姐姐送去。”
小男孩重重地点点头,双手捧着蛋挞走到温禧跟前,仰起头说道::“姐姐,送给你,不要哭了。妈妈说,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流眼泪就尝不出味道了。”
温禧吸了吸鼻子,蹲下身,颤巍巍地接过那个还散发着奶香味的盒子。
小男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眼泪扑簌扑簌直落的温禧,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伤悲,有些怯怯地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温禧看着孩子纯真的小脸,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刀又一刀地凌迟,这么年幼的孩子,哪里能懂得她的绝望。
“谢谢你,小朋友。”只是六个字,温禧喉咙却硬了好几次才说完。
小男孩甜甜一笑,脸颊居然有一个梨窝,“姐姐趁热吃哦。”说完便跑开了。
温禧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只看见那个眉目温婉的年轻母亲牵着儿子的手朝她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街边转角处,一辆黑色加长林肯轿车里,莫傅司怔怔地望着那个清丽的身影,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处是骇人的惨白。他多想就这样推开车门,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再也不松开。
可是,他不能,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他不能让她陪葬。
硬生生地bī迫自己收回视线,莫傅司冷冷地吩咐司机:“去机场。”
音乐还在继续,小提琴的缠绵里带着口琴的跳跃,只差一步。
他们也只差一步,一步而已。
第二十章 -35~-39.9℃
温禧搬进那间样板房之前,先去宠物托管中心领走了那条才六个月大的萨摩耶。出人意料的是,店主居然是那个面包店前让儿子给她送蛋挞的年轻母亲。
“真是有缘。”女子笑得温婉,一面把幼小的萨摩耶抱给她。
狗很可爱,雪白的毛,微笑的脸,还有乌黑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又聪明又神气。温禧紧紧抱着幼犬,小狗湿润的鼻子顿时琳琳地在她的脸和脖子附近闻起来。
“上次谢谢您。”温禧向女子致谢。
女子温柔的目光由幼犬身上转向温禧,“你好点了吗?”
温禧笑得有些勉qiáng。
“这条纯种萨摩耶是一个皮肤很白,有一双灰色眼睛的英俊男人送到我店里来的。”女子觉得温禧也许会想听到这个消息,“他还在店里选了全套的饲养用品,从给小狗梳毛的梳子到狗咬胶一样不缺。”说着朝温禧递过去一个桶状包。
温禧牙齿开始发颤,震震作响,“他……他还说了什么吗?”
女子想了一会儿,“他问我一条萨摩耶大概可以活多久,会不会容易生病。我回答了之后,他只说过些天会有人拿单据来领狗,便走了。”
温禧抚摸着小狗身上的软毛,双目微微泛红,说了句“谢谢您”便快步离开了,只留下女店主一个人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叹息。
温禧带着狗搬进了样板房里。
也许她真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女人,莫傅司不要她了,但是他留给她的馈赠,她却照单全收。她没有断然拒绝,当场把那些法律合同撕个粉碎,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胸脯对江洋说:“帮我给你的委托人带句话,就说我不稀罕他的这些阿堵物。”
他既然想要心安,她便给他心安。不过倘使这些让某些能gān的女xing知道,大概她又要被垢病成“掘金女郎”了吧。
是啊,在旁人眼中,她始终是一个拿身体和他做jiāo易的女人,和莫傅司之间也不过只是以物易物的买卖而已。如果说和别的“掘金女”相比她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在jiāo易里连一颗心也赔了gān净。
秋意日侵夜蚀,愈演愈烈,但那个带着苦艾和香烟气味的怀抱里应该已经有了别的女人,温禧只能选择默默地多加一件御寒的外衣。
在每个城市,都有很多和她遭遇相似的女人。她们或是遇到官宦公子,或是碰上世家子弟,抑或是商贾名流,这些善于发现美的男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和她们周旋一阵,然后挥一挥衣袖,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继续自己的人生,感qíng从来不会牵绊住他们的脚步。而女人们或是重拾河山,寻觅下家;或是洗净铅华,相夫教子。曾经的故事,曾经的荒唐,慢慢变成睡梦里遥远而黯淡的背景。
可是她不行。她爱莫傅司,爱到成瘾,难以戒断。
他迫着她打掉孩子的时候,她有多恨他,便有多爱他。如果不爱他,她拼死拼活要留下那个孩子gān什么?当标本吗?莫傅司对她来说,是她用生命供养的神抵,唯一的神抵。她把自己所有的爱、全部的灵魂和纯洁的身体当作祭品,放在了他的祭坛上,可是他却不要她了。
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温禧抱着萨摩耶哭泣起来。小狗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主人,吐出粉色的小舌头去舔她脸上的泪水。
有笃笃的敲门声,声音里带着不耐。温禧揉了揉眼睛,暗暗奇怪,她从来不和周围的邻居来往,会是谁找她?从猫眼里瞄一眼,居然是万银凤,温禧一下子慌神了,不知道该不该开门。
敲门声仍在继续,并且音量在加大,温禧在母亲的脸上看见了一种叫做有恃无恐的神qíng。
她认命地开了门。
万银凤裹挟着一股廉价的香水味,风一样地进来了。她眼睛将八十坪的房子里里外外瞧了个遍,嘴里一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幼小的狗冲着这入侵者汪汪大叫起来,万银凤睨了眼萨摩耶。骂了一句。“小畜牲,叫什么魂!”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利索地甩脱高跟鞋,翘起二郎腿。皮笑ròu不笑地看着女儿,“哟,连狗都养起来了,你这日子过得比过去的那些姨太太还滋润啊。”
温禧眉头微蹙,“妈,你……”
“别叫我妈,我当不起!你娘和老子蜷在里仁巷那个猪窝里握苦受穷,你一个人过得跟王母娘娘似的,啧啧,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要不我来给你当老妈子,只求太太你赏口热饭吃?”万银凤朝着温禧冷笑连连。
温禧痛苦的呜咽起来,莫傅司是还留给她一套房子,可是她不敢告诉他们,一旦被这两人知晓,他们就有本事让里仁巷里面的所有人都知道。温禧几乎可以想象她的父亲敞这衣服,拍着油肚皮告诉牌友:“有男人为了追我姑娘,送了一套大房子给我们。怎么,你不信?以后都去我家打牌去。”还有她的母亲,一定会假笑着告诉三姑六婆,:“我的苦日子总算挨到头了,多亏找了个好女婿,还是我闺女命好,不像我,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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