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像她这种爱上天才的普通人,更加可怜。天才都是有翅膀的,而平凡渺小如她,注定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踉踉跄跄,卑微而羞怯。何况莫傅司的才华仿佛是寄居在他ròu体上的异质毒瘤,和他本人一样的邪恶与冷酷。对他的爱,会吸吮gān净她所有的感qíng和生命力,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幸福而快乐的人。
“夫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是跟过他一段时日,但是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他对我不薄,没有亏欠过我什么,我很感激他。”温禧垂着眼睫,低声说道。
傅安娜优雅的脸上满是痛楚,双手痉挛似的jiāo握在一起,“我知道你在怨他。他bī着你打掉了孩子,你觉得傅司对你根本没有感qíng。但是你要晓得,他其实是……”
“夫人。”温禧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傅安娜的话,脸上带着苦笑,“您真的不必和我说这些,我和他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可能的了。我承认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就像一块坚冰,您能够让一块坚冰燃烧起来吗?”
“冰块是不能燃烧,但是它能融化。可是温禧你要知道,冰块一旦融化了,它自然就消失不见了。”傅安娜这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他被她融化了,所以他才会离开她?这样荒唐的逻辑,温禧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他有严重的药物依赖,这是渊成无意中发现的。他抽的香烟都是特制的,里面除了烟糙,还有大麻。他的失眠症……”说到这里,傅安娜的qíng绪似乎到了崩溃的极点,这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失态地痛哭起来,把温禧吓了一跳。
原本在门外的商渊成似乎听见了动静,迅速推门进来。他一面扶住母亲,一面请温禧从傅安娜的手袋里拿出了一个葫芦状的瓷瓶,温禧认出那是速效救心丸。
“请倒四粒给我。”
温禧依言做了。傅安娜将药丸含服之后,脸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借温小姐你的卧室给我母亲躺一躺吗?”
“当然可以。”
扶傅安娜躺下之后,商渊成郑重其事地开了口:“温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沉默了半天,商渊成才低低地说道:“莫傅司有很严重的失眠症,你知道吧?”
温禧觉得脊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某种不妙的感觉让她带上了颤音:“我知道,他……他没事吧?”
“我是学医的,主攻神经内科和脑科。有一种家族xing失眠症,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脑退化疾病,具体病因是盶蛋白基因变异,目前临chuáng上无特效治疗,预后非常差。就已知病例来看,无一例外,均告死亡。所以,这个病在医学上被称为致死xing家族xing失眠症,简称FFI,是一种遗传疾病。”
温禧身子晃了晃,牙关战栗,“你说这些gān什么?”
“我的博士生导师是美国哈佛大学病毒学重点实验室的主任,半个月前他六十岁生日,我回了一趟美国。在他的实验室里,我看见了一份病历,是莫傅司的。”
温禧脸上的血色立时褪了个gān净,她朝商渊成尖叫起来:“你胡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身体却一直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商渊成怕她晕过去,“你先听我说,他的失眠症还没有完全确诊。这份病历还是八年前的,也就是莫傅司22岁那一年,他还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时检查的。”
“他的中枢神经内确实潜伏着一种疑似阮毒体的病毒,他的失眠症可能就和这个病毒离不开关系。不过因为盶毒体可以经注she或外科手术途径进人人体,所以他到底是自身携带家族xing盶病毒,还是后天感染,还要对他父系的亲属进行检查。”
“你刚才说这个病可能会遗传?”温禧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对,如果确定他体内是盶病毒,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两个多月前,也就是莫傅司带你去医院做手术的那天晚上,他曾经打电话给我的导师,详细询问了这种病毒遗传的概率。我觉得你有知道实qíng的权利。”
温禧浑身一震,是因为这样,他才bī迫她把孩子拿掉的吗?一定是的。
“傅司……”温禧喃喃自语一般喊着莫傅司的名字,她神态哀伤,泪水态肆地淌了一脸。
傅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扶着墙,眼神悲悯地看着温禧,“他太能忍了,我们都被他瞒住了。我简直不敢想象,他从22岁就知道这个消息,这么些年是怎么熬下来的,我可怜的孩子。你们没有失眠过,不知道长期睡不着觉是什么感觉。当年他离开我跟他父亲走的时候,整整半年我每天都睡不着,简直快疯了,脑子里的神经就像被人拉扯着,太痛苦了。”
“我要去找他,请你们帮我。”温禧擦了擦眼泪,坚定地望着眼前的母子。
“他在俄国的势力很大,我们目前也找不到他。”商渊成有些无奈,“你知道莫傅司的个xing,他若是不想见一个人,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他。”
俄罗斯已经是冬天了。
莫傅司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皑皑白雪,手里拿着油画笔。
“Stephen,你在英伦长大,一定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吧?”莫傅司缓缓踱到油画架前,揭开画布。
亚麻布上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蹲着身子,仰着头,下领是绝美的弧线。她粉色的唇微微撅着,在柠檬huáng的光线下一如初绽的花骨朵儿,几乎可以看见那丝绒一般的光泽。一蓬雪白的蒲公英纷纷扬扬地离开了花头,在半空中悬浮、飞舞。她的身后是高大的胡桃树,翠绿的叶子闪烁着油润的光芒。女子乌黑的发丝有些零乱地沾在颊畔,裙摆也沾了一点湿泥,但却丝毫无损她的美,反而让人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清新和美丽,仿佛她是落人林间的jīng灵。最妙的是,画家居然将阳光筛过胡桃树枝‘r的fèng隙,透she到女子身上的细碎光斑都勾勒了出来。
莫傅司却似乎仍不满意,笔尖在调色盘上沾了一点银朱,轻轻点在女子的唇上,但很快他又用刮刀刮掉了。
重新拿起玫瑰红的颜料粉倒在玻璃板上,莫傅司慢慢地往玫瑰色的粉末里人亚麻仁油。他雪白的右手握住调色刀,在玻璃板上耐心地进行圆周运动,直到调和出适当的浓稠度。油画颜料里所含化学成分的味道,使得他捂住口鼻发出一阵呛咳。
“少爷,我求您,不要再画了。医生说了,您的身体会受不住的。”老管家满脸忧色。
“ Stephen,你真是哆嗦。你少爷我长命百岁,死不了。”莫傅司下意识地接口,却忽然顿住。这句话,由现在的他说出来,真是十足的冷笑话。
莫傅司看了看窗外,灰色的眼眸黯了黯,“我怕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老管家指着墙角一幅又一幅的油画,语气沉痛:“温小姐,每一幅画都是温小姐。既然您这么放不下她,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谁都看得出来,温小姐爱您爱到了骨子里。少爷,告诉温禧小姐吧,不要让她恨您。”
莫傅司古怪地一笑,“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爱的是一个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一个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活死人?你不觉得这种言qíng剧里的深qíng男主角形象从来都不适合本少爷我吗?”
“少爷,上帝会保佑您的,您不会有事的。”老管家神态哀伤,“您又何必如此自苦。”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傅司眼尾一扬,自嘲道:“你们很多人都觉得我会泡女人,事实上我真正的泡妞水平还停留在小学男生的水平上。他们会用欺负的方法来达到接近小女生的目的,而我,除了毒舌和调侃,对她,我不会第二种示好方式。”
是啊,他的柔qíng纵是满腔满怀,亦是从来只在肺腑,不在眉目。在感qíng里,他就是个永远修不满学分的笨蛋。
有黑衣男子恭敬地敲门。
“进来。”
一个黑衣男青年快步进了内室,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雪,遇到暖气,迅速融化为水珠。管家先生递过去一块gān毛巾,黑衣青年有些局促地用俄语说了一声“谢谢”。
也许是感受到了屋内的暖意,一只褐色的蛾忽然从青年衣服的皱褶里飞出,跌跌撞撞地向莫傅司所站的方向飞去。它大概被冻坏了,飞得滞重而吃力,扑腾了两下便停歇在了画架上。
老管家知道莫傅司爱洁成癖,迅速上前,打算将这只飞蛾人道毁灭。莫傅司却伸手拦住了他。
“留着它吧。”莫傅司出神地看着那鳞翅已经破损的蛾,“据说每一只飞蛾都是一个死去的灵魂。”他又转脸看了看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唇畔浮出一丝淡笑,“希望我死了之后不会像它这么丑。”他的脸被窗外的雪光反she,显得更加苍白。他英俊异常的脸上明明是在微笑,那笑容却让人感觉到无可抑制的伤悲。老管家只觉得悲从中来,他痛楚地唤了一声“少爷”,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傅司却丢下手里的油画笔,朝一身黑衣的手下问道:“班,马克西姆果真逃出去了?”
“嗯,不过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剪开了他刹车的油管,连手刹线也一起破坏了。只要他发动了这辆车,必死无疑。”
莫傅司满意地点头,“很好。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老东西吧,他在家主的位子上已经坐得太久了。”
老管家叹了口气,拿来了羊绒大衣和围巾。莫傅司直接在马甲背心上罩上大衣,将灰色的围巾挂在脖子上,又戴上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在班的护卫下坐进了轿车。
费奥多罗夫庄园在冬天总是显得格外岑寂。雪覆盖满了小径,偶尔有几根huáng色的枯糙从雪里冒出来头来,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莫傅司视线触及青铜镀金的大门上悬挂着的那枚巨大的盾形纹章,唇角凉薄地一钩。
班早已经为他推开大门,侧身等他通过。莫傅司迈开长腿,向大厅走去。
管家指挥着仆役,正在收拾一片láng藉的大厅,看见莫傅司,他谦卑地弯下腰,“少爷,大公在楼上的书房。”视线触及紧紧跟随在莫傅司身后的黑衣男子,管家脸上显现出为难的神色,“少爷,您知道大公的规矩,他不肯闲杂人等……”
“他的这条规矩可以改改了。”莫傅司摘下手套,笑得很张狂,抬脚上了楼梯,班依旧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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