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奇热 35~39℃
辜芙开始变着法子往莫傅司的病房里跑,每次都有不同的说辞。莫傅司倒是从不揭穿她,只是淡然一笑。
莫傅司经常大半天都在吊水,于是她带了一本《神雕侠侣》,每天他挂水的时候,她就搬把椅子,坐在chuáng畔给他读书。
莫傅司话很少,只是安静地听着。只有辜芙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读着读着,就开始进行星座分析,说杨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天蝎座,自私、任xing、自卑、敏感、爱记仇。莫傅司只是微微钩起唇角,并不接话。
“还有出现在杨过周围的女人,孙婆婆肯定是摩揭座,所以对杨过充满母爱,甚至为了他死掉了;郭芙是白羊座,脾气火爆、一根筋、外qiáng中gān,所以一辈子都在自我欺骗;完颜萍是务实的金牛座,所以在知道得不到杨过后迅速看上了耶律齐,可是耶律齐为了少奋斗十年选择了郭大小姐,于是她嫁给了小武;还有赤练仙子李莫愁,爱了陆展元一辈子,一定是巨蟹座……辜芙讲得非常起劲。
门外素来持重的老管家声音里却少见地带上了激动,“温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莫傅司灰色的眼眸猛地一缩,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温禧只穿了一件斗篷样式的大衣,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她真不知道莫斯科居然冷成这样。她就这样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病chuáng上的莫傅司。
他明显地瘦了,脸颊那里都削了下去,一张脸愈发显得轮廓深邃。
“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莫傅司陡然bào怒,一把扯掉了吊针,猩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他汉白玉一般的手背上冒出来。
温禧泛青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静默地站立着,素颜乌鬓,眉目如画,只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却从眼眶里滚滚而下。每一颗眼泪蜿蜒流淌到腮畔便跌了个粉碎,似乎都是伤心的声音。
辜芙早已经站到了一边,她呆呆地看着这个无声哭泣的女子,觉得胸口有些闷。
原来他叫傅司,可怜她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这里的人,不是唤他“少爷”便是喊他“先生”。傅司,傅司,她在心底将这两个字顺摸了几遍,只觉得心脏抽痛。辜芙忍不住细细去看温禧的眉目,真是美人,连哭起来都这么美。可是越看她的心口越冷,如果说她自己是简装版,那么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就是优化升级版。难怪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原来他看的从来都不是她。
辜芙第一次觉得无比难过,但却流不出眼泪来,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不料走得太急,居然被chuáng尾的油画架绊倒。
巨大的画架轰然倒地,一直覆盖其上的画布也随之滑落,巨幅的油画就这样bào露在人前。
画布上,美丽的女子嘟着嘴唇在chuī一蓬蒲公英。浓郁的爱意几乎要从颜料里流淌出来。辜芙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团团打转,一颗心像被摔碎的水晶瓶,再也无法复原,她仓皇地跑了出去。
她还真是起了一个糟糕的名字,辜芙,辜负。她不是郭芙,而是那个一见杨过误终身的郭襄。
老管家叹了口气,走出病房,顺手掩上了房门。
莫傅司沉默地下了chuáng,也不看温禧,径直转身向内室走去。就在他转身的那刻,一双纤细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环住了他,那么紧,几乎箍痛了他的胸膛。他浑身一僵,只觉得受压的胸口处,呼吸不畅,然而只是片刻,他还是固执地一根根去掰温禧的手指。
他什么都瞒着她!他还要赶她走!温禧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恨意袭上心头,她死死地抱着莫傅司坚决不松手,头一低又咬上了他的肩膀。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衣,牙齿轻松地就感觉到了男子肌ròu的韧xing。舍不得,还是舍不得,他的痛苦、他的隐忍,她比谁都懂,唇齿间无声地唱出一口气,那一口终究没有咬得下去,只在白衬衣上留下一个濡湿的唇印。
莫傅司却如同被定住了,他喉结滚了几滚,才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温禧号陶大哭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男子的手掌覆上她的手,熟悉的触感袭上手背,温禧不由将莫傅司抱得更紧。
可是莫傅司只是沉默。巨大的沉默里温禧觉得胸膛里的一颗心擂鼓一般跳动着。
“回去吧,我不会留你在这边的。”莫傅司终于启唇,神色淡漠地说道。
温禧死死拽住他的衬衣,坚决不肯松手。
“放手!”莫傅司怒而转身。
“我不放,死也不放。”温禧用一副同归于尽的表qíng和他对视。
莫傅司只觉得头痛不已,从来不知道她会倔得像头驴子,咬牙看了温禧一眼,他开始解衬衫的纽扣。
温禧显然误解了莫傅司的意思,她的手迅速从他的胸口滑到他的腰上,开始替他解皮带扣。
莫傅司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按住她的手,恶狠狠地问她:“你想gān什么?”
“你不是要脱衣服吗?我帮你。”温禧脸颊有些发烫,但仍然勇敢地迎着莫服司几乎是喷火的目光。
莫傅司却忽然沉默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疲倦似的唱叹道:“我要死了,你守在一个快要死的人身边有意义吗?”
温禧一把捂住他的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会长命百岁,你会比谁都活得长,你不会死的……”
莫傅司只觉得心脏一阵阵钝痛,但依然毫不留qíng地扯开温禧的手,冷酷地说道:“那好,我来告诉你。盶蛋白感染一旦发作起来,白天黑夜,我连一秒钟都睡不了。然后你会发现我的瞳孔开始变小,逐渐丧失xing能力,血压增高,脉搏加快,不停地流汗。紧接着我会丧失平衡能力,然后是行走能力和语言能力。起初我还能说出痛苦,但随着身体机能一一停止,最后,你在我的眼睛里只会看见绝望和疯狂。而这些都只发生在几个月之间,至多一年,我就会死。你要和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在一起吗?”
“别说了,傅司,我求你别说了。”温禧眼睛肿得像烂了核的桃儿,连嗓子都哑了,“我爱你,我是绝不会再离开你的。傅司,你别这样好不好?”
莫傅司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轻声开了口:“爱qíng很短,生活很长,你要好好活着。”说罢他拔高了声音喊道,“班,送客。”
“莫傅司!”温禧嗓子里爆发出痛楚的嘶吼,像负伤的母shòu,她指着chuáng尾那幅跌落在地的油画,“你这是在gān什么,学韩剧里的深qíng男主角吗?你不觉得很滑稽吗?按照你的个xing,你要下地狱难道不应该还拖个垫背的吗?现在我巴巴地送上门来,你却当起圣人来!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你活着,我便活着;你若是死了,我便陪你一起死,免得你一个人在地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莫傅司被她的气势震撼了,半天没有出声。
班站在门口,头一回手足无措。
但很快,莫傅司还是冷硬地别过头去,“我不想看见她,让她走。”
班只得上前,朝温禧比划了一个请她离开的动作。
温禧吸了吸鼻子,朝着莫傅司的背影惨戚地笑了笑,“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眼前,但是,我绝不会离开。”说完,她弯腰捡起那本跌落在地上的《神雕侠侣》,昂首出了病房。
“温小姐,”门外老管家表qíng有些歉然,“其实,少爷他……”
“我都明白。”温禧朝管家先生微微一笑,“我不会走的。”说完她拉着行李箱,走到走廊里的木质长椅前,安静地坐了下来。
老管家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病房里莫傅司低沉地唤他,只得叹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温禧觉得脚都快要冻僵了,她只得轻声跺了跺脚,帮助血液循环。肚子也有些饿,可是她不敢随意走开,她怕她哪怕只是离开一瞬,莫傅司便消失不见了。
辜芙躲在护士站里,一直偷偷看着温禧。
她长得真美,让她自惭形秽。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只有刚才,看见这个女生的时候,才会失控。因为不爱,所以才姿态潇洒,而一旦爱上,姿态便漂亮不起来了吧。
温禧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开始翻看那本《神雕侠侣》。辜芙忽然觉得有些气恼,那是她的书,她不想给她看。鬼使神差地出了护士站,她走到了温禧面前。
有人影投she在书页上,温禧抬起头来,原来是先前那个在病房里的女孩子。
“你好。”温禧主动问好,声音又轻又软。
辜芙忽然觉得开不了口讨书,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跋肩的女孩子,于是面上便有些汕汕之色。
温禧却似了然地合上手里的书递过去,“你是想来拿书的吧?给你。”语气依旧温和。
“没事没事,你要看的话就看吧。”辜芙暗骂自己无用,不过,对着这么一个长相又好脾气又好的女孩子,她实在是没法发作。
“谢谢。”温禧笑笑,“今晚就靠这本书了。”
辜芙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靠这本《神雕侠侣》度过一晚,吃惊地开了口:“你就坐在这儿看书?不睡觉?”
“我怕他会走掉。”温禧看着那扇雪白的门。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辜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下来,坐在qíng敌的身畔。
他们的关系,还真是一笔烂账。温禧真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她老实地摇摇头,“他是我爱的人。”
辜芙忽然觉得心服口服,她确实不如这个女生,如果换成是她,这种时候一定会说“是”,无论真假。她却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温柔地说“他是我爱的人”,不夸饰、不炫耀、不影she、不娇怯,这份气度她自愧不如。
“他一定也很爱你。”辜芙轻声说道,“听到你来了的时候,他呼吸都乱了。”
温禧扭头深深地看了辜芙一眼,“你也喜欢他吧?”
辜芙脸上顿时一红,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拽着护士服的下摆。温禧在心底叹气,他太迷人,也许只是一个轻巧的整眉,一次不经意的钩唇,便能叫无数女孩子失了心魄,倒真和这书里的杨过一般伤尽女儿心。只是倘若他真能像杨过一般飞扬悠意地活着,即便她做不成小龙女,也是甘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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