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忘了忘记你_未名苏苏【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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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昂说:“苏扬,你别哭,别哭。冷静点,你回答我,去哪里找?啊?去哪里找?”

  苏扬只是哭,一边哭一边摇头。

  电话那端,李昂动容。他完全能够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他只是听她哭诉,而后道:“苏扬,你听我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照顾好自己,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好吗?答应我!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

  苏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李昂在说什么,只顾说她自己的:“我会往北去找。据说北面山区都没有恢复通讯。他肯定在北面。我总能找到他的,他一定还活着。”

  李昂在电话那端叹气,而后便沉默了。

  过了很久,李昂才慢慢说道:“苏扬,没有用的,别再往北去了。我本不想告诉你。我和两个在川北的朋友都联系上了,那里大部分地区通讯早已恢复了。他的手机若还是打不通,只有一个可能……”

  就在这时,苏扬突然挂断了电话,她不要听下去。

  与李昂通话之后,苏扬的心开始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北面山区的通讯恢复了,所有地方的通讯都恢复了。可是祉明的手机仍旧不在服务区。他的手机在哪里?他又在哪里?苏扬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停止前行的脚步。她要珍惜分分秒秒,继续寻找。

  只要一想到祉明可能遇到的绝境,她就心痛得无法呼吸。她受不住那样的想象。她时常觉得他就在近旁,需要她的帮助。她觉得自己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就太迟了。

  李昂的电话还在不停打来。苏扬的手机并不总是有电。往往几天才找到一个能够充电的地方。李昂万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苏扬不肯放弃寻找,每次总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他一定还活着,他在等着我,他一定还活着。”她没有告诉李昂,祉明的电话在震后第七天变为关机状态,然后再也没有开过。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忍住心中的绝望,不言放弃。她怀有信念——他一定还在等着他,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在亲眼见到他之前,她决不放弃。

  直到地震后第十九天,苏扬的手机上出现了一个陌生来电。接起来,似乎是个陌生女人,又似乎不是。对方的声音饱含着痛苦,“是苏扬吗?我是安欣。”

  苏扬,别抱怨这世界,别诅咒这场灾难,只要感谢。

  那该打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以现在,让我们感恩,为我们曾经有价值地活着而感谢上苍,也为了我们的相爱,为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为了我们曾经所有的努力、收获、失败、感动,以及体验。

  越过伤痛,放下怨恨。去爱,爱这地球上的每一个生灵。爱你的朋友,也爱你的敌人。爱可以遮掩许多的罪,爱可以改变这世界。

  在回成都的车上,苏扬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qíng。她什么都没有想。这平静或许是人的本能,是一种自我防御和自我保护。安欣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消息足以杀死她。她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她在此刻完全麻木,一切的思维都停住了,以此来度过这最危险的时刻。

  待神志渐渐恢复,她对那个消息的反应是:不相信,坚决不相信!

  怎么可能是真的?地震是一场集体xing的灾难,伤亡人数是一个数字,一个冰冷的数字而已。她的祉明怎么可能在里面?不会的,她不相信。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没入一个庞大的五位数,悄无声息,毫无痕迹。一下子就没有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理智还是一点一滴地回来了。理智的恢复,是这样痛苦,犹如刀尖刺入ròu身。即便会有短暂的麻木,但那锐不可当的疼痛终会丝丝渗透,并逐渐猛烈,直至呼吸都感到困难。

  这疼痛的知觉,饱含击溃人意志的巨大力量。苏扬在车上晕了过去。

  醒来时,苏扬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身边坐着一个女人。苏扬愣了愣才认出她是谁。

  目光与目光相触,两人都一阵恍惚。这是她们第三次见面,八年前在司马台,八个月前在上海。前两次见面,彼此都清楚对方和自己的角色,哪怕没有说破,那层心照不宣的敌意始终存在。当时她们的角色都是相对祉明而言的。她们围绕着他,形成关联。而这一刻,她们都有些彷徨,有些恐惧。祉明不在,她们还有什么关联呢?或许仍旧是有的,一个是祉明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一个是祉明孩子的母亲。但这样两个角色,在怎样的必要xing下才应该见面?

  她们都觉得自己该为什么事qíng而哭,却又都为着什么原因忍着没哭。是的,两人都没有悲痛yù绝,安欣尤为冷静静,闷了片刻,只是问苏扬:“你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苏扬含糊地嗯了一声。她已有多日没好好吃、好好睡,此时只觉浑身酸痛,十分虚弱。

  安欣又说:“我打你电话,车上的好心人拿你的手机接听了,又把你送到这里。”

  苏扬还是含糊地嗯一声。她知道,安欣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是在回避那让人痛彻心扉的话题。她看着安欣,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上来,“安欣,他……到底怎么样了?”苏扬极力控制自己,声音却仍是颤抖。

  安欣握住苏扬的手,说:“你冷静些。先睡一觉,好吗?等你睡醒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苏扬只是摇头。

  安欣沉默地盯着苏扬看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苏扬,那你必须答应我,控制自己的qíng绪。要理智,要冷静,好不好?”

  苏扬满脸的泪,只顾点头,“我答应你。”

  安欣看着苏扬,轻叹一声,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递到苏扬面前,说:“这是祉明留给你的。”

  苏扬的泪停住了。她看着那个本子,一声不吭,眼前只有黑暗。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火速燃成灰烬,胸口有灼烧和碎裂的痛感。这一刻,她的头脑是空白的,天与地是颠倒的,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是朦胧的。

  过了许久,她才伸出手去摸那个本子。那本黑色的皮面本子,正是十七岁那年,她送给他的礼物。这本子他用了很多年,现在却回到她手中。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苏扬一边流泪一边打开本子,只见扉页上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给苏扬

  这是祉明留在人间最后的字迹,她的名字。这样想着,她啊的一声痛哭起来。

  安欣再次握住苏扬的手,让她先不要看了。

  苏扬却很倔qiáng,挣开安欣的手,一边哭着,一边将本子往后翻。本子内容杂乱:大学时代的笔记、通讯录和备忘录。之后是在非洲的一些见闻与日记,字迹潦糙,需要仔细辨认。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照片,用胶条随意地粘在某些纸页上。到了后面,笔记变成另一种字体,那是祉明用左手写的。

  苏扬泣不成声,仍是一页页地翻过去。然后,在本子的最后几页,她看到了他留下的遗言:

  苏扬,这些文字必定成为纪念……

  她迅速合上本子,一时无法读下去。闭上眼睛,泪水依然无法遏制地流出。

  安欣按住苏扬的手。

  爱之封印

  苏扬闭着眼睛,只是摇头。她试图控制自己,却仍是哭得浑身颤抖。就这样哭了一会儿,她深深地吸气,努力让自己止住悲伤,稳住qíng绪。然后她睁开眼睛,重新打开本子,读下去:

  苏扬,这些文字必定成为纪念。如果我活着,它们会被藏于最隐秘的地方,作为我一生的爱之封印。如果你读到了它们,这些文字就是我赠予你的爱的遗产。我一生没有真正的所得,因为每一次的获得,在获得之后,都会失去本来的意义。只有你,介于获得与失去之间,存放着我全部的感qíng与希望。我曾渴望与你携手人生,然而命运却将我们束缚在时代的火刑柱上,任凭我们gān涸下去、荒诞下去。只有爱,才让我在炼狱中翻滚着站起;也只有爱,才让我在废墟下感受到人生无限的幸福。你于我的意义,相信你已真切地明白。

  很黑。没有光。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写。没有信号了,不然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

  字里行间,苏扬被带到那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现场。她想象着他在废墟下所受的痛苦折磨,想象着他如何热爱生命、思念亲人,却孤独地在废墟下死去。这样的过程,这样的煎熬,残酷犹如凌迟,让人想着都感觉心痛至碎裂。他被困在那里,无法脱身。在本子上为她留下只言片语,是他唯一能做的事qíng。然而,这又是那样艰难。本子上遍布血迹,或许还有泪水。他只有左手,每写一笔,每写一字,都胶着着疼痛。没有食物,没有新鲜的空气,只有一点点水和一丝微弱的光。而后,手机的电池终于耗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只有完全的黑暗。然而,他尚有微弱气息,仍在黑暗中坚持书写。最后的那些字句jiāo叠在一起,无法辨认,却是他生命终章一笔一笔的真qíng。

  苏扬将本子合上,抱在胸前。

  她依然记得十七岁的某一天,她将本子送给他,记得这本子崭新时的模样,记得那天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微笑。十一年后,本子回到她的手中,脏旧、褶皱,沾满血污。

  她将本子紧紧压在胸口,身体缩成了一小团。她哭不出声,也喊不出声。痛苦如此尖锐,悲伤要将她撕碎。她不知该拿自己怎么办,只是浑身发抖,灵魂似要通过那无声的喊叫冲出她的身体。四肢一点一点地麻木下去,直到最终支撑不住身体,她再度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苏扬看到安欣在身边,正看着她。安欣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苏扬头脑沉重,恍惚间只感到一股透彻而绝望的悲伤贯穿身心,还有一丝复杂的愧疚无以言表。祉明留下的话,她只读了一遍,却已字字清晰地刻入脑海。

  “祉明,他在哪里?带我去看看他。”这是苏扬神志清醒过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安欣眼眶湿润,低下头说:“我们没有找到他。”

  “什么?”苏扬愣住。

  “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他。”安欣说。

  “没有找到是什么意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吗?”苏扬几乎从chuáng上跳了起来。

  “不,不。你冷静些,苏扬,你躺下,听我说。”安欣按住苏扬,“这个本子,是当地救援队的人jiāo给我的。当时我也不在场。听他们说,现场只找到这个本子,没有找到他……他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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