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橘灯偷偷多看了两眼。
班主任姓赵,是个刚从师范毕业的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她看着小男孩的眼睛中带着欣喜,让小男孩上去做自我介绍。
“我叫顾准。”
然后他就沉默了。
老师脸上的笑很尴尬,大概欣赏美是不分年龄阶段的,对于长得好看的人,人们多大度,所以也就没有计较他的冷场。扭头看身边还有一个,就势推上讲台,“你也去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谢橘灯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去往讲台的路上。
课堂上轰然大笑。
谢橘灯脸皮薄,“刷”的一下就红了,一直从脸颊红到耳根。
她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小的跟蚊子叮一样,再加上笑声不断的课堂,竟然没有一个人听清楚她说什么。
“我……我叫……谢……谢橘灯。” 说完这一句,谢橘灯立在原地,当木桩子。
她口音还是乡下的口音,绝大多数人都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
班主任看着她,眉头皱了一下。
显然她也没听清谢橘灯在说什么,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现在重要的身是维护班级秩序。
她上讲台,把教鞭敲的啪啪响,“安静!肃静!你们都想抄课文吗?!”
全班一下子鸦雀无声。
班主任指着小男孩和谢橘灯,“你们两个,先到最后那边坐吧。”
顾准单手拎着书包走在谢橘灯前面,挑了靠近墙壁的位置,身后的谢橘灯抱着书包,坐在外边。
桌子上还有之前的人刻下的三八线。
谢橘灯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顾准瞥见她的动作,又看到那条三八线,哼了一声,嘀咕了两个字:“幼稚!”
谢橘灯眼观鼻鼻观心,抿嘴巴不说话,心里也是很认同他的。
在老家上课,学校不负责桌椅,需要学生自己从家里搬。
如果不搬,就没有凳子和桌子坐,就要站着上课。有些人家里没有适合的凳子,甚至会搬过来油漆桶,倒过来坐在上边。
放假前也要把凳子桌子再搬回去,据说也有不搬的,后果就是开学的时候凳子不见了,有时候连油漆桶都会丢。
所以通常都是一人一张桌,桌子的高度一个班还统一不了,好在教室大,一排三人,四排基本就把同学给安排完了。至于多一个人出来怎么办,那就成了谁高谁倒霉了。
农村基本没有近视这一说的,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候,放学只能去田野里玩耍,上树掏鸟窝,要是再有近视,那可真神奇了。
为了不让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上课说废话,班主任都是把男生和女生调到一张桌上,虽然不算是男女大防,但女生是不会找男生说话的,男生更是不屑于和女生说话,完美的达到了老师想要的效果。
接下来就是发课本和开学典礼大会,课本也不多,谢橘灯珍惜的把书搁在书包里。
其他同学有的还买了书皮,正在把书页塞进去,这样到期末书基本也是新的,好像谁的书最新,谁就是好学生一样,不好好保护书的,都是坏学生。
全班只有谢橘灯和顾准两个“意外”。
顾准拿出一个小本子,是田字格的本,在第一页写下了几个字,然后推到谢橘灯这边。
谢橘灯吓了一跳,发现顾准余光瞥了她一眼,脸差点又“轰”的烧起来。
她qiáng迫自己去看本子上写的什么。
“làng费。”
谢橘灯抬头,发现顾准看其他人的动作,撇了撇嘴。
谢橘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然后在纸上那句话下面写道:“我也觉的。”
她又把本子推回到顾准面前。
顾准瞧见那四个字,看谢橘灯的眼神变了。
谢橘灯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里很是忐忑。
顾准又提笔写,谢橘灯很想把头伸到他那边看到底写什么,但没敢伸头,因为这样显得很“投怀送抱”。
小学生的规矩真的很多,男女大防堪比古代,女生如果主动和男生说话,就会被其他女生孤立。因为她们会觉得这样的女生不正经。
那时候的女生矜持的很。
但传小纸条就不一样,因为传小纸条是两个人之间的事qíng,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都不会知道。
顾准再次把本子推给她。
“‘觉得’不是‘觉的’,错别字大王。”
谢橘灯很想钻桌子底下,太丢人了。
她第一次觉得当文盲这么可怕。
顾准把本子自己拿回去,他坐的依旧那么端正,别人如果不盯着,肯定看不到他的小动作。
他朝着谢橘灯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做了个口型。
谢橘灯被他的笑闪到了,还读懂了那个口型:
大王。
那天接下来的事qíng,谢橘灯一点印象都没了,完全淹没在顾准的那个一闪而逝的笑中,并且无限循环。
那之后上学变成了一种幸福,顾准知道很多事qíng,每天上课别的同学都在专心或者装作专心的听讲,顾准却不是,顾准连装都懒得装,因为身高超越平均水平,所以坐在最后排的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
顾准喜欢看小说,每天一本,看的速度很快。
开始的时候谢橘灯并不太懂他为什么看这么多,她一直以为读书就把语文和数学书学会就可以了。
顾准会上课和她拿本子jiāo流,后来jiāo流的多了,这个笔记本也成了专门读书笔记jiāo流的本了。
顾准说他正在看的书叫《基督山伯爵》。
谢橘灯写到:讲什么?
顾准:复仇。
后边还加了一句:字真丑。
谢橘灯下一句怎么也写不下去了,觉得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她也这么觉得。
顾准第二天带过来一本字帖。
他那天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临摹。
他带过来的字帖并不是新的,纸张边缘泛着huáng色,显然用的时间很久,上面原本的临摹纸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带的一叠宣纸。
宣纸的边缘起着毛边,应该是裁剪的缘故。谢橘灯每天中午上学路上都会去文具店里逛一圈,见过这种宣纸,一开的,一张一块钱,高年级书法课的时候练毛笔字用,可以裁成八开的,铺在桌子上正合适,也不会超过三八线。
谢橘灯那时候很期待书法课,因为她觉得很新奇。但后来看到顾准的字体,觉得全校没有比这个更好看的字了。
跟他带来的字帖上的字一模一样,比班主任的字还好看。
顾准显然很享受谢橘灯崇拜的眼神,他也教会了谢橘灯很多东西,譬如最好的学校是清华北大,只有最出色的人才能考进那里。
他说,我妈妈就从那里毕业,我姥爷也是。
那你爸爸呢,谢橘灯问。
顾准不再说话,笔尖把纸张戳破,发出了刺啦的声音。
谢橘灯选择了缄默。
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这时候上课的铃声响起。
两人没再说话,沉默维持了一上午。顾准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同样的姿势保持到放学。
那之后谢橘灯小心翼翼的维持两人的友谊,知道有些话不能开口。
而这时候有了一个喜讯,谢怀怀孕了。
这件事qíng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因为婆婆的喋喋不休让谢怀有点崩溃。老大家的虽然老幺去世了,但还有一男一女两兄妹,她作为老三家的媳妇,结婚五年一无所出,婆婆一直私下拿橘灯说事儿,明里暗里说谢橘灯吃的多。
这点一直让谢怀想冷笑,她打工下地赚钱,给女儿吃怎么了!
谢橘灯听说这事之后越发的乖巧,这也让谢怀看见心中不好受。
谢橘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上课的地方比以前小伙伴更多了,但却没有人和她这个村儿气的人玩到一起。
除了顾准。
谢橘灯和顾准有一点相像,那就是两人都是沉默而安静的。不同的是谢橘灯是死水一谭,而顾准是静水流深。
这也就造成了两种不同的结果,谢橘灯不懂得如何融入周围的世界,因为口音问题她极少开口说话,变得愈加沉默;而顾准是慢慢的渗透进同学的圈子——以一个光耀中心的身份。
毕竟无论在什么时候,长得好看又懂得多的人,总是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谢橘灯付出很多努力。比如口音,她总是会在早读的时候默念课文,向其他人学习如何说普通话,比如写字,她会努力描摹字帖。
但这其实并不能改观多少,只是让她从原来没有存在感,变成了微弱的存在感。接受另一种教育形式——和她从前接受的完全不是一种,在农村时一个老师教授所有课,而现在每一科都有一个老师,更加jīng细,也更加有难度。但对于谢橘灯来说,比起适应环境,学习容易太多了。
顾准对于她的努力持冷眼旁观,只在偶尔会教她该怎么做。例如在读课文的时候一定要大声,要坦然面对自己的缺点并勇于改正。
一个人是不能代替另一个人生活的,只有自己勇于去改变,生活才能敞开怀抱。
谢橘灯像是一块海绵一样飞快的吸收着周围的知识,让自己变得更好,她从生活中总结出一句话:只有融会贯通到自己身上的东西才是属于她的,其他东西随时可能离去。
不安全感让人警惕,而警惕让人成长。
但变故不会因为人的成长而消失,它只是姗姗来迟,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予当头棒喝,让人警醒。
那个年代当老板似乎很容易,但请工人并且教工人并不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qíng,不想当师傅的学徒不是好学徒,同样人往高处走也是必然趋势,谢怀怀孕也没有休息,在门市部帮忙。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谢怀被勒令做了B超,怀的是个女孩。
赵展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同样,赵展的母亲脸色更不好。
关于争吵的记忆太远,谢橘灯也有些记不得。只记得那时候自己正在一墙之隔的chuáng上睡觉。门市部的地方窄而小,这边和那边隔着冰冷的、长长的铝材,谢怀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赵展你为什么这么狠!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赵展声音有点闷,“你说该怎么办!再有个赔钱货?咱妈为了谢橘灯的事qíng说了多少次了?早就让你送出去,你硬是不送,现在可好,再养一张嘴,你养得起还是我养得起?越大越舍不得,到时候再来个儿子,你知不知道我压力会多大?必须把谢橘灯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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