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提jiāo论文的时候,她将这个算法的破解方法发表了出来。
那时候正在召开世界密码学专家大会,因为导师的推荐,她有了一次演讲的机会,五分钟的时间将算法和破解方法都说完了,这涵盖了她整整六年的努力,从高三开始到研究生毕业。
掌声如雷鸣,献给算法及其创始人。一个寿命短暂的算法商业价值大概是没有的,但其中蕴含的思考方式,大概能给后人一点启发。就像奠基石,一块又一块,最后构成一座大山,之后的人站在前人智慧的肩膀上,看的更远。
这个算法终究成为密码学历史上的彗星。
这个圈子很小,加上谢橘灯并如今并不喜欢高调,于是这件事就像湖面泛起的一个涟漪,“啵”的一声,气泡碎了,生活又被打回了原型。
搞学术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密码学是数学的一个更高的层次,学数学的如果想变/态,来这里就行。谜的王国土著居民,人们的想法是解决问题,再高一点的就是创造问题,因为专注,所以想法单纯。
谢橘灯收获了很多人的友谊,但因为国籍的问题,她的研究之路不可能再深入,那样她会一辈子都没办法回去。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学科,而互联网时代,又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时代。
硕士毕业的时候,导师问谢橘灯的去向,谢橘灯婉言谢绝了导师的提议,而是掩藏了自己的锋芒,表现的很平庸,似乎那惊鸿一现的算法,已经是她人生的巅峰。
当时素盈已经进入了预产期,谢橘灯放下手头的事qíng,专心照顾她,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况且自己生病的时候,素盈对她照顾有加,现在她便反过来照顾素盈,她有些想回国,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没想过素盈会出事。
医生的意思很明显,大人保住的几率太小了,小孩保住的几率也不大,最可能的状况,一尸两命。
素盈在手术台上签字,保小孩。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还在挣扎,谢橘灯都想闯进去把素盈拎起来打一顿,她究竟在想什么?
医生将谢橘灯叫进来,孩子已经放在了保温箱。
素盈当时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费尽全力抬手,想要找谢橘灯。
谢橘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是被托孤的对象,她想要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说什么“孩子是你的,你来养大”,借此激励素盈爆发出斗志,和生命斗争。
然而素盈还是没有挣扎上来,老天爷在开玩笑的时候似乎也钟爱一人,总是把苦难扔给他们。
素盈最后的三个字,是“对不起”,她满头大汗,到后来汗水渐渐冷却下去,脸色苍白,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谢橘灯,好像非要等她那个答案。
谢橘灯道:“好。”
素盈露出笑容,看到了保温箱中的儿子,笑了一下。
*
那时候已经是临夏了,蝉鸣的声嘶力竭,树叶树枝都没有摆动,一切都沉沦在静寂中,风不动,心不动。
谢橘灯抱着洛西回去。洛西长得很漂亮,像解意,又像素盈,只有那么一点大,谢橘灯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然而还是qíng不自禁对这个孩子灌输以爱,她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这个就是她儿子。
谢橘灯这时候有些理解谢怀当初为什么会收养她,大概那真是一种缘分,见到了,就不忍心割舍。责任,缘分,活泼的生命,一切都不可言说,却有着天意。
之前一场大病使得谢橘灯的积蓄差不多耗gān了,素盈的遗物都处理之后,余钱买了个墓地,所剩不多,至少一个人住原来那个房子,是不行了。
那段时间谢橘灯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她当时找房子,遇到的李斯年,然后成了他的房客。
说来可笑,当时和李斯年擦肩而过,还是他叫住的自己。
谢橘灯走路的时候从来不看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时候太过于投入,就会忽视外边的世界,再者,她在大学里很低调,从不出风头,组织的聚餐之类极少去,通常都宅在自己的卧室或者图书馆,所以也就不知道华人圈里风头无二的李斯年。
之后三年,谢橘灯想办法赚钱然后将洛西养大。李斯年是个很好的人,好到谢橘灯简直要没有办法去拒绝,最后仍然是拒绝了。
她这样冷心冷qíng一个人,一离开就是八年,如果连感qíng的牵绊都没有,以后大概会成为怨侣,没有谁会忍受一直付出而从来得不到应答,而谢橘灯是那个应答不出来的人。
她这场逃避,时间持续的太久,以至于最后成了自我放逐。她开始好像极有目标,最后却愈发的浑浑噩噩,除了学术的世界,剩下都过得一团糟,生活在不停的告别中,那么多事qíng的发生让她措手不及,她终究还是弯下了自己的脊梁。在素盈分娩之前她想着回国,这时候却愈发的胆小。
一颗优秀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并不容易,逐渐走向平庸却好像很正常,直到久未联系的顾淮终于辗转问到她的方式,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谢橘灯才舍得从她的世界中走出来。
她终于决定回国,阔别八年,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一直不敢联系,甚至不敢回国,在素盈出事以后,就是连家里,都只是每个月打一次电话,那之外就再也没有了jiāo谈。
她害怕期待再次落空的感觉,于是便等着刀起刀落,让希望直接变成绝望,才肯去面对。
*
长途跋涉对于谢橘灯或者洛西来说都不容易,很久没有这样颠簸过,摘下眼罩看到舷窗外的阳光时候,谢橘灯心中生出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洛西乖乖的拉着她的手,睡在她的旁边。
谢橘灯摸了摸洛西柔软的头发,看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卷曲而浓密,就好像一把小刷子一样。
谢橘灯忍不住去动了动那把小刷子,洛西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妈咪?”
“快到了。”谢橘灯听到广播中的声音,“先不要睡了,等到了外婆家再睡。”
“哦。”洛西还是很困。
一手牵着洛西,一手拖着行李,谢橘灯走向出口。
然后在接机口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谢橘灯停下自己的脚步。
洛西惯xing往前走,结果被她这么神来一笔,弹簧一样又弹回来。
“好久不见。”顾淮道。
谢橘灯眼前一阵眩晕。
*
素盈曾经问过她,“你如果和他重逢,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那个问题逆光而行,谢橘灯眯着眼睛迎了上去,“他大概会说,好久不见吧。”
*
谢橘灯又回到了现实中。
顾淮顺着她的手臂,看到了她拉着的那个小孩。
洛西被他的目光吓住了,往后退了一步,缩在谢橘灯的身后,探出小脑袋。
“结婚了?”顾淮的声音听不出感qíng,“连孩子都有了。”
谢橘灯垂下眼帘,之后抬头,微微一笑,“你不也是么?恭喜啊。”
顾淮依旧彬彬有礼,风度丝毫不减,“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吧。”
“不然我空车回去?”顾淮扭头看她。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冷淡,瞳孔黑不见底。
洛西抱住她的腿,他有点困了。
“谢谢你。”谢橘灯没有拒绝。
顾淮看着那个可恶的小鬼。
他的心已经沉到了大海底部,大概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谢橘灯和洛西坐在后排,顾淮车开的极为沉默。
半路上,洛西就趴在座位上睡着了,发出了很小的呼噜声。
谢橘灯摸了摸他的头发,顾淮从后视镜上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该有什么味道。
“我骗你的。”车内忽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谢橘灯有些茫然的抬头,事实上她也有点困了,刚才正在昏昏yù睡,所以没有听到顾淮说了什么。
等绿灯的时候顾淮往后看了一眼,那眼神的意味很是分明,希望落空,诺言随风化作碎片消失,“我一直在等你,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个后果。”
谢橘灯抿了抿嘴巴,最后低声说了一句,“他不是我生的。”
这时候已经红灯转绿灯了,身后的车子鸣了一下笛。
顾淮头扭过去,抓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紧,青筋脉络历历可见。
显然他也被吓得不轻。
谢橘灯心中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其他qíng绪,年龄渐长之后,其实做不出什么欢喜的样子。她是觉得自己有些窃喜的,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在等她,可是想到头顶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又觉得无限嘲讽。
她只能将自己的头朝向窗外,近乎十年不见,B市依旧是那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样子,谢橘灯心中觉得陌生,就像一朵花离开花盆太久,重新扎根就变得很难。
狗尾巴花也不例外。
车子驶进一处陌生的小区,谢橘灯有些坐立不安,大概她的qíng绪感染到了洛西,洛西从睡梦中醒过来,嘴角还带着一点口水,谢橘灯拿手帕给他擦了擦。
“到了吗,妈咪?”洛西问。
“到,到了吧。”谢橘灯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淮会送她到这里来。
“伯母已经换了住处了。”顾淮解释道。
谢橘灯心中生出无力感。
这还是我妈吗,这怎么跟你妈似的?
谢橘灯踩在地上的感觉都是不真实的,她有点腿软,差点跌倒,被顾淮及时拉住,洛西扯着他的袖子,似乎怕被丢在这不认识的地方。
“谢谢。”
“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顾淮一哂,“对了,你回来的真巧,过几天实验班要班级聚会,到时候我联系你。”
“给我发邮件吧。”
顾淮的手一顿,不过还是记下了谢橘灯的邮箱,做完这些后他看了一眼谢橘灯,不过这一眼很短,短到谢橘灯似是浑然不觉。
其实也不是浑然不觉,只是有些事qíng,不得不假装,不然能说什么呢,什么都说不了。刚才那句话,已经很大胆了,洛西还小,谢橘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让他心理出现创伤。
反正都回来了,有的是时间jiāo流。
谢橘灯好像又有了勇气面对,也不知道那些勇气,到底从哪里来。
她礼貌的朝顾淮一笑,拉着洛西离开,走了几步,便看到了谢怀的身影。
顾淮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中出现一丝迷惘,一会像是想通了什么,眼中的迷雾散开,又变作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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