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_唐七公子【完结+番外】(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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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因为她真是认识和了解了太多新词,那不是让,是尊重,是成全,是渴望她好,但那不是让。他闭了闭眼:“你告诉我你做了新的选择,有了新的生活。”过道的廊灯亮起,白炽灯光穿过门玻璃流淌进房中,像是暗夜里的一条月光河。他在微光中凝视她的侧脸:“有一个词是你教给我——成全,我从没想过在我活着时要把你让给谁,我只是……”他停了停:“在试着学习成全。”

  “成全是一件很难的事,是不是?”他听到她问他,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因为紧接着她已经自己作答,“我知道那很难。”

  她抬头看他,她的眼中有盈盈水波,有个成语叫做泫然yù泣,此时她脸上就是那样的表qíng,但她却试着笑了一下:“从前我喜欢过一个人,他是我的初恋。”

  这个故事她已经同他讲过一遍,他想她或许忘了,毕竟那时她喝醉了,于是他回应她:“我知道。”

  她却摇摇头:“你不知道。”她低垂着眼,眼角通红,表qíng却平静:“他是个天才,我初一的时候遇到他,那时候他十五岁,我十二岁。他来我们学校做演讲,迷了路,向我求助,我领着他去了他做演讲的报告厅,他送给我一只黑白主色的DNA双螺旋结构模型。”

  她看着完全愣住的他,抿着嘴角又笑了一下,就像是含着露水的花苞在延时摄影镜头下悄然绽放,带着一点含蓄的义无反顾。但那是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她垂了眼睫,她的眼睫又有湿意,她轻声:“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故事,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这是我的秘密,我其实并不打算告诉你,可……”她不再说话。

  “你……”他忍住了询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他想他可能明白她的理由。

  同时他依稀回忆起来,他的少年时代里的确有那么一件事,某次竞赛后他应母校邀请回国做报告,却因学校改建而迷了路,找不到邀请信中提到的报告厅。正好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一片静谧,穿过那条被落樱铺满的樱花大道时,他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远远走来,他上前问路,直到男孩子开口,他才发现那是个小女孩。他已经忘了那孩子的模样,只记得她个子小小,似乎长得很可爱,剪了男孩子一样的短发。

  谢仑结婚的那晚,她模糊地同他提起这个故事,在他身边轻声叹息:“我直觉他会更喜欢聪明的女生,想着要是再见到他,我还这么没用该有多丢脸,我希望再见到他时我也能像他一样闪闪发光,只有足够耀眼,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发光体,才能在滚滚人cháo中吸引到他的注意。”

  一刻钟之前,她绝望地问他:“你是否希望我告诉你我对你的那些可怕执念和私yù?”

  她痛苦地同他表白:“我的爱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希望在一起的日子我能带给你快乐,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能成全你的幸福。”

  她问他:“成全是一件很难的事,是不是?”她告诉他:“我知道那很难。”

  她说:“我说过我要给你最好的爱qíng,我没有食言。”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尝试成全我,对不对?

  他想起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深蓝·蔚蓝》的杂志上,那是一幅玳瑁海guī捕食乌贼的照片,海guī张开大口,锋利的喙缘半咬住乌贼的躯gān。那照片的jīng彩在于海guī的体形大小是乌贼数十倍,占据了大量画面,但摄影师的构图和拍摄手法却让被捕猎的乌贼的眼睛成为整个画面的焦点。那只黑色的眼睛直视镜头,是生命之光消失的瞬间,竟显出一种宿命的悲哀感来。他留意到摄影师的名字叫贝叶。贝叶,古印度人书写佛经的贝多罗叶,贝多罗叶承载的是整个世界。后来他越来越多看到她的照片,她的照片承载的也是世界。她对水下世界似乎有无尽qíng感,好奇、爱、赞叹、怜悯、痛惜。他想象过那是怎样一个qíng感丰富的人,才会让自己的每一幅作品都如此外露而真实地反映自己的qíng绪。

  后来他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拍下她的一副地中海海马照片,拍卖公司主席和他攀谈了一两句,笑说这位摄影师也姓聂,也来自S城,她这幅照片被他拍走也算是有缘分。他才终于知道她的真名,聂非非。

  再后来就是谢仑姨母的那个晚宴,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正在舞池中同一个纨绔子弟跳舞,谢仑问起她是谁,正同他们聊天的朋友告诉谢仑,那是千字传媒的聂非非,是个海洋摄影师。

  他站在阳台的角落里打量她。

  聂非非很漂亮,个子高挑,妆容jīng致,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都是标准淑女该有的样子,但客观来说,她并不是舞池中最漂亮最优雅的那一位。但因她是聂非非,那一晚他只留意到她。她的表qíng真是很特别。她对海底世界全无保留,对这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却似乎有一些微妙的隔阂。

  后来听到她同舞伴说话,又同她的朋友说话,再后来又听说了一些她的其他传闻,才知她或许不是对这人世间有隔阂,她只是有一个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之外的人或事,她不在意,也懒得理,但有时候她又会觉得有趣,因此她的眼里总是对这世间含着兴味,嘴里说出的话也总是幽默揶揄。她就像是一条美丽的人鱼,从海底来到人间,却因终有一天还是要回到海底,因此带着一种过客才会有的天真和疏离。而给自己造出一个自己的世界,那正是她的天真之处,她将她喜欢的人和事都纳入那个她在陆地上构建起来的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爱和温暖,没有任何痛苦悲哀伤心。

  他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走进她的小世界。是在那个无聊至极的选妻派对中,当他透过玻璃、水和热带鱼看到在玻璃屋外闲适徜徉的她,还是在香居塔的茶室中,当他穿过那摇晃的五色帘看到悠然赴约的她?

  这么久,他一直没有告诉她的是,一直是他想走进她的世界。那个世界太吸引他。

  而他现在才终于明白那是她为了他才铸起的世界。

  如今,在他眼前的这张脸依然保持着平静,像是等待着他的审判,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揉着被角,那动作很轻微,但他注意到了。

  “你的演技很好,我一直不知道。”他说。

  她颤了一下,握住被子的手一下子紧了,但她的声音毫无起伏:“你是在怪我,是不是觉得……”她停了一下:“我挺可怕的?”

  他点头:“我是怪你。”

  她想了想道:“也许我该继续瞒着,可我想我是瞒不住了。”她的眼睛又是一眨,就在泪滴快要落下时他吻住了她的眼睛。

  “我是怪你。”他再次重复,将她的手和被子分开,握住了她的手心,“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她震惊地睁大了眼。

  “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我们至少有半年的弯路不必走。”

  她呆住了。慢慢地,她的眼角又开始发红,她轻轻咬住嘴唇,直到嘴唇被咬出一点齿印,而在他手中的她的双手柔软发热,她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极其漂亮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寻常时候难以从她身上看到的纤柔。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哭泣;只有在他面前,她不在意显露出自己的懦弱胆怯;只有在他面前,她会是这样纤柔妩媚的聂非非。

  人鱼公主走上海岸,其实她对这人世间未必就有多大兴趣,但她为他铸造了一个世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如她所愿走进那个世界,但她还是创造了那个世界。

  这一次他倾身用力吻住了她的嘴唇。

  好一会儿,他听到她闷声的哭泣,而她的手臂牢牢环住了他的颈项。

  她抽噎着小声地哭,在他的亲吻中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聂亦,聂亦……”

  夜幕完全降临,病房外大树参天,夜虫们的啾鸣带来初夏的气息。

  他们在那一天解除误会,重新和好。

  他们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就像童话故事,从此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们的好友认为他们是世上最合衬的夫妻,默契十足,彼此深爱,又都那么漂亮风趣。

  半年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们宠爱地用花朵的名字给可爱的小女儿命名,聂雨时。

  可那些美妙的童话故事里,总是有许多国王在非常年轻时就失去深爱的王后,所以当王子变成国王,公主变成王后,幸福便要很快终结。

  这就是童话故事。

  生下聂雨时的半年后,聂非非查出了绝症,在那一年的年底,她拖着病体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这并不是一个太长的故事。

  (第四幕戏END)

  终篇 qíng书

  父亲有一支录音笔。

  那是支黑色的录音笔,型号十分老旧。每年总有一天,父亲会将自己关在房中仅与那只录音笔为伴,所以我知道那对父亲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支录音笔到底有什么特别,我说不上来。我只近距离看到过它一次。

  那大概是在我四岁时发生的事。

  因父亲下午要带我去某个儿童摄影展,因此管家中午便送我去父亲公司。在楼下时碰到父亲同他的下属们,我颠颠跑过去,父亲将我抱起来。我正要和父亲展示早上同康阿姨一起完成的填色画时,有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叫住了父亲。

  “聂亦。”他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qíng地看着我们。

  那人是个混血,和父亲一般年纪,高眉深目,长得非常好看,但脸色却异常苍白。

  “有事?”父亲问他。我想父亲并不喜欢这个人。

  那人走近两步,将手伸到父亲面前:“你是不是从没有听过这里面的内容,才会让助理把它jiāo给我?”他手里握着的便是那支录音笔。

  父亲皱了皱眉。

  “这不是她留给我的东西。”那人道,“这是给你的。”他突然笑了一下,小时候的我无法形容那个笑容,但后来在回忆中一遍一遍想起来,却觉得那笑容很是凄惨悲凉。他微微低了头,像是对父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恨我,不会给我留任何东西。”

  父亲终于开口:“你说得没错,她恨你。”

  那人颤了一下,那样高的个子,却像是支撑不住自己。

  父亲接着道:“但我想她也没有必要留给我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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