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妈生那么大气,虽然在我看来事qíng还远没有了结,但我妈已经拎包准备走人了,我也就拎包站起来跟着她。
不料表姨妈身手矫健,三两步抢先堵在会客室门口:“想走?不给我一个jiāo代谁也别想走!”
我妈说:“还要给什么jiāo代?”
表姨妈说:“保证你女儿不嫁给聂亦!”
我妈说:“冯韵芳,你别胡搅蛮缠!”拉着我就走。
表姨妈勃然变色,一把拽住我的袖子:“你们两家是仗着你们有钱有势就来欺负我们寒门小户是吧,敢走你们就是要bī死我们母女!”
我觉得我的忍耐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实在是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奇葩,又不能揍她,一时半会儿我都有点儿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拽着我我就走不了,只好掰开她的手,我说:“冯女士,您让让。”
袖子刚得救,她一个反手又握住我手腕:“别想走!”
我说:“冯女士,您这是为老不尊。”
她挺胸脯:“你还敢动手打长辈不成?”
我快被她气笑了,索xing一个小缠手把她制在沙发靠背上,将被她捏住的手腕绕出来。芮静过来帮她妈,我放手把她妈推到她怀里,母女俩在地毯上踉跄了几步,眼看表姨妈一站稳就要再闹,我转身尾随我妈出了会客室。
隐约听到她在背后叫骂,目无尊长的小蹄子如何如何,聂家又如何如何,这样敢对长辈无礼的媳妇儿你们也敢要如何如何。
屋子里闹成一团,而门廊边盛开的孔雀糙却引来几只悠游的秋蝴蝶。
06.
我和我妈站在一个小花亭旁边等陈叔开车过来。
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大半天霏霏细雨后,糙坪上的雨露还没gān透,天边倒是挂出来半轮太阳,不过透过云层的光并不耀眼,反而带了一种秋冬季特有的冷淡。
我妈打量眼前的小花亭,那是用铁木搭建而成的一个简易木亭,上面缠绕着某种藤蔓植物,枝叶恣意却有姿态,看得出来园艺师费了心思。
我妈端详一阵,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果然,半晌后她开口:“今天不应该带你过来,那件事……”她没将那个句子说完,停在那儿叹了口气。
我仰头看小花亭顶部,正中好像孕了一只白色的花蕾。我斟酌了两秒,说:“埃文斯是我恩师,他母亲是个挺极端的基督徒,受不了那个,那件事我会帮他保密一辈子。”
我妈停了一会儿,问我:“那你的名声呢?”
眼看我妈才刚从怒气中平复过来,这场谈话却又要走向沉重,我攀住她肩膀逗她开心,我说:“妈,是这样的,我给自个儿的定位是个富有争议的艺术家。您说我一富有争议的艺术家,我还在乎这个?”
我妈瞥我一眼,拨开我的手:“富有争议的艺术家就不会受伤害?上次你和聂亦分手的时候不就颓废了挺长一段时间?”她叹气。“最后还是靠背德语单词才勉qiáng撑过来。”
我沉默了五秒,我说:“……钧座,这显然是个误会,我觉得我不是靠着背德语单词才撑过来的,我是靠着自己达观的天xing和……”
我妈挥手打断我的话:“要是这次聂家听信流言要悔婚,你就还得受伤。”她继续打量眼前的小花亭,自顾自下结论:“悔婚就悔婚吧,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要是这次受伤了,就再去学个希腊语,听说那是仅次于汉语最难学的语言,比德语难多了。”
我手揣裤袋望天,颓废地跟她说:“钧座,照这样下去我还gān什么摄影师,不知不觉就学了这么多门外语,我该从政走外jiāo官的路子才不负党国栽培啊。”
我妈的心qíng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笑骂了我一句:“贫嘴。”目光突然落在远处停了几秒,开口问我:“那是聂亦?”
我回头。
聂家的车道两旁种满了蓝花楹,高大的落叶乔木们正迎来第二次花期,花开满枝,遥望就像连绵古树间点缀了蓝色云彩。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车道分叉口,熟悉的身影正从车上下来。
我跟我妈点头,我说:“是聂亦。”
我把包挎肩上,双手cha裤袋里,沉着地看聂亦在车旁站定,微微偏头和他身旁一位黑白套装的高挑丽人说话。
我妈紧皱眉头,分辨我表qíng,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安慰我:“我理解你的心qíng,虽然当着外人的面是要全力维护他,但一定还是气他。没关系,你可以不理他,就当没看到他,别主动接近他,先给他一点儿教训,让他……”
我踌躇地问我妈:“您有没有觉着……”
我妈立刻说:“觉得他和那穿套裙的小姑娘离太近了?是太……”
我说:“有没有觉着聂亦他瘦了?”
我妈说:“……”
我喃喃:“您说他最近是不是忙得厉害?他还挺挑食,刚从飞机上下来也不知道吃没吃东西。”
我妈说:“……”
我说:“我过去问问啊。”
我妈:“……”
走过去时两人谈话还没有结束,高个儿美女正说到什么靶向制剂的药效和毒理,基本上属于我听不懂的范畴。我在离他们四五步远时停住,聂亦淡淡道:“今晚十点视频会议,让他们依次做陈述,每个人五分钟。”高个儿美女忙不迭点头。
聂亦转头看我:“你站那么远gān什么?”
我贤惠地说:“你们不是谈工作?”
他缓声:“已经谈完了,过来。”
我走过去,他将手里的风衣递给我:“不耐烦听?”
我跟他胡说八道,我说:“我是个高尚的艺术家,关注的是这个世界的jīng神内核,人类ròu体健康这类渺小的问题,就留给你们世俗的科学家好了。”
高个儿女秘书眼里流露出不赞同,一副想要立刻反驳的模样,出于职业cao守硬给忍住了。
聂亦已经习惯了我胡扯,抬眼打量我,声音平和:“没有我关注你的ròu体健康,你怎么去关注世界的jīng神内核?”
我说:“前二十三年好像都是我爸妈在关注我的ròu体健康……”
他说:“我记得你菠萝过敏。”
我说:“所以?”
他说:“你近年过敏时吃的最新那代抗组胺药,是我参与研发的。”
我说:“所以……”
他客观陈述:“这应该也算是种间接关怀。”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们对视了得有五秒,我说:“哇哦!”将双手jiāo握放在锁骨处,嘴角挑起弧度赞美他。“好崇拜你。”
他奚落我:“一个世俗的科学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们高尚的艺术家崇拜的?”
我无奈摇头:“聂博士你怎么这么记仇?”
他轻描淡写:“记xing太好。”
我耍无赖:“那你也不能记我的仇。”
他好奇:“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记得什么什么经典里说过丈夫应该无条件纵容妻子的无知、愚昧、傲慢,还有小脾气。”
他优雅挑眉,嘴角带一点儿笑:“哪一国的哪一部经典?”
我说:“哎呀,读书太多,记不得了。”
聂亦看了我两秒:“是《聂氏经典》?”
我抿着嘴:“哎哎,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几步开外聂亦的女秘书突然道:“《聂氏经典》?”
我们一起回头看她,女秘书有点儿尴尬,脸上挤出来一点儿笑容:“我只是有点儿好奇。”
聂亦没话说,女秘书上去越发尴尬,我解释说:“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经典,你们聂院这是在嘲讽我胡说八道呢。”
他微微偏了偏头,嘴角仍留了点儿笑意:“你难道不是?”
我假意生气:“那你也要纵容我,就这样吧,此事不再议了。”
女秘书勉qiáng笑了笑道:“两位……感qíng真好。”停了一下,又道:“那聂院……我先走了?”聂亦点头:“让小周送你。”
女秘书临上车时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儿高深,我跟她挥手道再见,商务车扬尘而去时聂亦一只手伸过来搁我脑门上:“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跟他抱怨:“工作累的。”又问他:“怎么在这个地方就下车了?”
他看向会客厅:“听说有人等我。”
我心里一沉,半小时前会客厅的闹剧立刻重返脑海,看到他的好心qíng瞬时烟消云散,我拽住他胳膊:“她们等你没安好心,不要去见她们。”
他安抚我:“无聊小事而已。”
我有点儿惊讶,问他:“你知道是什么事?”
他点头:“大概。”
我想起表姨妈的疯言疯语,太阳xué又开始疼起来,我说:“你别去,我表姨妈不讲道理,你一个逻辑严谨的科学家根本没法儿和她沟通……”
他完全没在意我的话,拨开我刘海:“你脸色实在很不好。”
我说:“被她们气的。”
逻辑严密记xing又好的科学家的确不好糊弄,他问我:“到底是气的还是累的?”
我说:“好吧,一半被她们气的,一半是工作太长时间,有点儿睡眠不足。”
他顿了一下,问我:“连续工作了多长时间?”
我观察他神色,斟酌了一下,抬手捂住耳朵,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四十八小时,好了,想教训我就教训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双手揣裤袋里,看了我得有五秒,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来调出计时秒表。
我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抬眼:“帮你计时,看你能保持这个动作多久。”
胳膊的确已经开始酸痛,我说:“……聂博士,你这是体罚……”
他收回手机:“你可以选择把手放下来。”
我从善如流,但仍保持了态度的严峻,我说:“我可以自辩一下吧,你看我熬夜也是有原因的,我们搞艺术不比搞其他,灵感是很重要的,但灵感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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