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秘书点头。“的确是个破茶杯,不过破之前是国意堂周老先生毕生最珍视的珍品之一,索赔,”他故意顿了顿,“能让你们倾家dàng产。”
表姨妈脸色泛白,静了好一会儿:“不用演戏来吓唬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要不咱们就来撕扯撕扯!看看传出去谁的名声好听!”
聂太太招呼我妈出去散会儿步,两人先走了。
褚秘书客气道:“芮太太,不会有什么事传出去,我们并不担心。”
表姨妈绷不住:“你们别把事qíng做绝!”
褚秘书笑:“芮太太,起诉您毁坏他人财物并不算把事qíng做绝,真正把事qíng做绝有很多种方法,但我觉得您应该不会想知道。”
表姨妈颓唐地跌进沙发深处:“你们……”转头看到芮静,气全撒到她身上,点着她的额头骂:“死丫头,他到底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芮静被点得直往后退,突然大哭起来:“我只是不想让聂非非嫁出去,凭什么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她明明那么坏!”她边哭边细数我的罪责:“私生活不检点,乱jiāo男朋友还和她老师乱来……我只是不想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又看向她妈:“是你说只要我坚持说聂亦欺负了我,你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为我负责,是你说的是你说的!”
表姨妈气得直哆嗦:“你、你这个……”
芮静没管表姨妈,满脸是泪地看向聂亦,声音几近哀求:“我是在帮你聂亦,你看清聂非非的真面目!你要是娶了她你一定会后悔,她不过是看上你的家世看上你的钱!”而可笑的是她做这一切时我就站在她面前,这种勇气也实在令人钦佩。
聂亦靠在近门口的置物架旁,正背对着我们自个儿给自个儿调冰水,闻言甚至没有回头。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我认真地看了芮静好几秒,我说:“芮静,我对你不薄。”
她瞪着我,愤恨简直要溢出眼眶。
有一瞬间心里直发凉,我说:“我没你这个妹妹,就这样吧。”
她倒是先爆发了:“谁稀罕你谁稀罕你!”又向聂亦:“聂亦,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终归还是不甘心,我双手揣裤兜里走过去问她:“芮静,小时候你做错事我帮你背黑锅,长大后你闯祸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我不是个好姐姐,但也不坏,你让聂亦看清我的真面目,我有什么真面目好让他看清的?”
她咬牙切齿:“别以为自己多好心,你那么做是因为你妈欠我们家!而你,聂非非,你是个婊……”
我一耳光给她扇了过去,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我。表姨妈见势就要扑上来,被黑衣安保拦住了,她歇斯底里:“你打你妹妹!聂非非你敢打你妹妹!”
另外两个黑衣青年制住芮静,我将她拽到墙角,两人立刻要跟过来,被我挡了。我一只手撑在墙上将芮静困起来,我是真的很困惑,我问她:“所以那几封匿名信也是你写的?你都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些事,你就觉得我做了,还编得惟妙惟肖,你知不知道那叫造谣?”
她被那一耳光扇得彻底发了疯:“你就是做了!做了就不要怕被别人说!我让你再也骗不了人我有什么不对!聂非非你就是个婊……”
我没让她把那个字说完,抬手又给了她一耳光,她大声哭,拗劲却上来了:“聂非非你说不过我你就打我!你说不过我你就打我!”
我将她两只手都制在墙上,靠过去,我说:“芮静,你只有我一个表姐,你闯了祸,连你的亲姐姐也不管你,我是会骂你,但哪次我没有帮你?当然你不用记我的好,但每次害我的时候,你就没有觉得良心不安过?”
她推我,手脚并用地踢打我:“你可以不帮我呀,你帮我难道是因为你喜欢我?因为我是你妹妹?你才不是,你不过是为了秀优越感秀成就感,你帮了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你帮我是你应该的!”
写匿名信诬陷我,当着众人的面撒谎诬陷聂亦,无理取闹,还拒不认错。
这世上是不是就是有这样的人,外人的一点儿小恩小惠她能铭记一生,亲人给的照顾和宽容她却认为理所应当。
她踢打得我心烦,一心烦就没控制住拳头,表姨妈在一旁尖叫,芮静跪倒在地上痛哭:“谁救救我,聂非非她疯了,聂亦救救我,聂非非她疯了!”我背对着聂亦,并不知道他有什么表qíng,只知道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头一阵一阵疼,芮静在地上自保式地蜷成一团,我蹲下去问她:“觉得痛是不是?痛就对了,我也挺痛的。”
芮静的脸一塌糊涂,哭得一抽一抽地问我:“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打死我吗?我没有做错!聂非非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既虚伪又糟糕,可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你得到的东西还永远是最好的?!”
表姨妈也在一边哭着嚷嚷,嚷得我头直犯晕,我没太听清她嚷的是什么,正想站起来喝杯水清醒清醒,眼前突然一黑,隐约听到一声“非非”,我都没工夫去分辨那是谁喊的就倒了下去,后面的事彻底记不太清楚了。
中间似乎醒过一次,隐约记得是聂亦照顾我,告诉我我是太累,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很久,又拿来温水扶我起来吞下几片药片。我躺下去抱怨枕头太硬,他去衣帽间拿来软枕芯帮我更换,坐在我旁边陪我入睡。
彻底醒过来时首先想起这个,但印象太缥缈,总觉得是不是做梦。然后想起下午在会客厅里表姨妈的蛮不讲理和芮静的哭闹。
我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qíng都过了一遍,想应该是睡在了聂家的客房。
睁开眼睛,房间里居然留了光源,虽然暗,但足可以视物。用人实在有心,应该是怕我半夜醒过来找不到灯控开关。
我坐起来准备给自己倒杯水,调亮chuáng灯下chuáng,倒水时又想起换枕芯的事,疑惑到底是不是个梦,突然想起还能记得枕套的颜色,端着杯子回到chuáng边确认。目光刚落到chuáng上我就愣住了,心脏漏跳好大一拍。
下chuáng时我没注意到,那张chuáng非常巨大,足够一次xing睡上五个人,深蓝色的chuáng单上有两条同色的被子,一边一条。一条被子刚才被我掀开,留下一个凌乱的被窝,三人远的距离外是另一条被子,聂亦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正在熟睡。
我才来得及打量这房间。空间极大,厚重的窗帘将自然界隔绝在外,进门的墙壁被做成砖纹墙,中间隔出来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小空间,摆放了各式各类的模型。chuáng的对面则绘了一幅巨大的壁画,占满整个墙壁,是梯卡坡浩瀚的星空。
并不是什么客房,这是聂亦的卧室。
我踌躇了两秒,把整杯水都喝下去,又将chuáng灯调暗,然后轻手轻脚走到chuáng的另一边。
暗淡的暖光覆上聂亦微乱的额发,闭上的双眼,浓密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嘴唇。我鬼使神差地俯身,看着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那些光像是突然有了生命的jīng灵,多靠近一分,它们就更明亮一分。
聂亦熟睡的脸在我俯身而下的yīn影中变得格外出色,而我终于感觉到他绵长的呼吸。
他没有醒,我却停在那个位置再也不敢俯身。我妈说我爸睡着时最可爱,就像个小孩子。是不是所有的男人睡着时都像小孩子,温柔静谧毫无攻击xing?他可千万不要醒过来。
我屏住呼吸,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视线滑过他的脸、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睡衣袖子挽上去忘了拉下来,现出一段小臂,肌ròu的线条修长又有力。我着魔似的将手掌覆上去,顿了三秒,手指按照肌ròu延展的线条一路抚摩,直到他的指尖。有一点光站在他半圆形的指甲盖上,跳跃着似乎就要爬上我的指头,不过是幻觉,却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我赶紧收回手,抑制住胸口剧烈的跳动,慢慢站起身。
窗户外面是个露台,我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关了chuáng灯,端着杯子踱到露台上。
一觉睡醒发现心上人就躺在身边,一番周折我却只敢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手臂,现在连初中生都不这样谈恋爱了。可想想又觉得挺làng漫,有多长时间?两分钟还是三分钟?也许聂亦一生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黎明,不会知道我在他熟睡时充满热望地看着他偷偷抚摩过他。我胡思乱想,如果他一生都不知道,那实在是有点儿可惜,所以……要是有一天我先他一步离开人世,其实可以把这件事录在一只录音笔里告诉他,告诉他曾经有那么一个黎明,有那么一个三分钟,以及我觉得那三分钟的时光非常温柔,值得珍惜。
其实我有很多事qíng都想告诉聂亦,只可惜我们俩的关系,很多话只要开口就是结束,很多事只要开始就是结局。
喝完水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都被夜露浸得冰凉,我才做贼似的推开落地窗,又做贼似的将窗户关上,再做贼似的拉好窗帘。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把自个儿吓了一大跳,我赶紧将窗帘重新拉开一点儿。
chuáng边突然传来一点儿响动,墙灯乍亮,聂亦靠着一只靠枕屈膝坐在chuáng边,姿势和动静都不像是刚起来,显然已经在黑暗里坐了有一阵。
我将玻璃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答非所问:“听到你在外面哼歌。”声音里带一点儿刚睡醒的沙哑。
五分钟前我的确哼歌来着。
我松了一口气,踱步到吧台给他倒水,边倒边抱怨:“我哼得应该很小声,看来窗户不太隔音。你喝温的还是凉的?刚睡醒还是喝点儿温的吧……”
他拿灯控器调开吧台灯,道:“你没有必要为她们感到难过。”
我抬头问他:“什么?”
他答:“岳母说你一难过就一个人待着哼《玫瑰人生》。”
我语调欢快:“笑话,别听我妈胡说,我十七岁才学会唱《玫瑰人生》。”
他道:“幼儿园时唱《蓝jīng灵》,小学唱《外婆的澎湖湾》,初中唱《明月千里寄相思》,高中学会了《玫瑰人生》,之后就一直唱《玫瑰人生》。”
我沉思:“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会唱好多歌,还是不同类型的。”由衷感叹:“我真厉害。”
他平静道:“转移话题这一招对我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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