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素萝皱眉间她冷淡道:“我想他不见得那么娇弱,我能刺激的了他什么?他不是出名地理智冷静,聂非非说他什么来着?”
声音里的暗讽愈重:“高岭之花对吗?光是有这份理智冷漠,他就能将所有伤害化为无形百毒不侵了。”说到这里心底的恨意卷土重来,她的目光暗沉:“我倒是想狠狠地伤害他,他对我做的事……”手指掐了掐手心,他没有再说下去。
“理智冷漠,”康素萝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接过她的话。她偏头看她,目光里充满悲哀:“你说理智冷漠,是吗?”
“有一种人,”没有等她回答,她道:“他不是不会受伤,而是内里伤得再重,面上看着却总是好的。”她停了一下:“非非在三年前离开,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20年11月26号,是我帮助她离开,我帮她准备了车、衣物、食品,帮助她逃开聂亦。那时我总以为是聂亦又做了什么事让她难受,她终于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教训。”
她怀念地笑了笑:“你不了解非非,她暗恋聂亦很多年,能够和聂亦结婚,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婚后什么都由着聂亦,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太委屈自己,所以想到她要给聂亦一个教训,我是很赞成的,前前后后高兴地帮她准备这样准备那样,只当她要去散心。她走的时候跟我说‘好姑娘,记得帮我保密’,车子发动后,手还伸出车窗来跟我比了个V字。她比着那个V字,并没有回头。那时候我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康素萝出神地望着水族箱:“直到聂亦来找我,我才知道她是得了绝症。她得了绝症。”她抿着嘴唇:“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一年我们家不顺利,他大概觉得我承受不了太多压力。可为什么直到最后也不告诉我呢?有时候我会埋怨她,却没法责怪她,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不那么伤感的离别。”她眼圈泛红,声音有一点发抖,她就停了下来,缓了两秒钟后抱歉地看了徐离菲一眼:“不好意思,没留神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也许你并不想听这些,都是一些和你并不相关的旧事。”
徐离菲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你继续。”
康素萝撑着额头压制了会儿qíng绪才轻声继续道:“聂亦是在11月29号那天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无法像你描述那时候他的样子。”她说:“你也看到了,他平时有多高冷,我和他认识很久,所以可以和你保证,他并不是对你特别冷淡,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那样子,迄今我所见过他唯一的一次失态,就是那天他站在我面前,哑声问我知不知道非非的去处,那样子即疲惫又绝望,说失魂落魄也不为过,就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崩溃。这辈子非非大概也就伤了他那么一次,看到聂亦他现在这样,有时候我会觉得非非她不该那样来伤他,可我又会想,非非她能怎么办呢,那一年非非她……”她眼圈再次泛红,抚着胸口努力平静了一下:“非非她是怎么过来的,最后又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决定……”她看向徐离菲:“我想你是不关心的,但后来的这些事到底该怪谁,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我想……”
徐离菲突然恼怒起来:“你这样长篇大论,就是想说服我无论聂亦对我做了什么,总是qíng有可原,所以我该体谅他原谅他,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康素萝闭了闭眼,良久道:“我并不像说服你什么,你也没有必要原谅他,或者原谅你不想原谅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在请求你,不要再刺激他,不要再让他崩溃一次。”
“为什么?”徐离菲问。
“为什么。”康素萝重复她的问题。房间里一时寂静,直到徐离菲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发飘:“关于非非的病,要是她一个人独自在外,大概连十天都难以撑过去,但她失踪后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她。半个月找不到她,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他已经……”她撑着额头,继续回忆:“那阵子聂亦的qíng绪很不稳定,整天整天低待在非非的病房里,不睡觉,不和任何人说话,后来开始酗酒,最后进了医院。那时候雨时还小,非非走了,他也倒了下来,那个家不再像个家,雨时的外婆将她接了过去,临走时也从他们家带走了所有非非的东西,那是希望聂亦他能振作的意思。从医院回来后,聂亦他似乎的确正常了,发现非非的东西被收走,qíng绪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我们都想他既是个天才,应该更能理智看清事qíng,或许因qíng深颓废了两个月,但在医院住了那么长时间的院,也该想通了,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可是……”她转头看向徐离菲,语气里含着一丝令人发冷的恐怖,她问她:“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徐离菲心头一跳。
康素萝道:“他不见了,失踪了十一个月,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十一个月后……”她一字一顿:“他带了你回来。”她深深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我请你不要刺激聂亦,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而是因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能无力:“一个崩溃的天才,抛却理智后那种冷酷的疯狂会有多可怕,我想你最能体会。”
看到她惊愕失神,康素萝极轻地叹了口气:“或许聂亦他依然是个完美的科学家,大概抛弃了某些原则,他比从前更像个与他的天才匹配的科学家。”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但是他的理智,现在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聂雨时大概是在两天后再次出现在徐离菲面前。
那时候小赵护士正好拿药给她,推开门,抢先从小赵护士和楠木门之间挤进来的却是小小的聂雨时,磕磕绊绊跑过去牵住她的衣角,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小声叫她姨姨,边拿手背揉泛红的眼圈边小声问她有没有看到她爸爸,她不知道她爸爸去哪儿了。
徐离菲正在怔忪间,照顾聂雨时的姆妈已经敲门进来边抱歉边领走了她,关门时低声劝哄聂雨时的声音传进徐离菲耳中:“爸爸没有不见,爸爸在星云馆,所以今天不能陪雨时吃早餐,雨时要乖,要听话。”聂雨时像是松了口气:“那我也要去星云馆。”
姆妈循循善诱:“爸爸想要一个人待着,雨时要理解爸爸,不要打扰爸爸。”
第一天踏进这座巨大的半山庭园,徐离菲就听褚秘书和她介绍过星云馆,是在介绍庭园的主要建筑物时顺带提及,说是个小天文馆,坐落在庭园西北角。里面有天象仪模拟出来的飘渺星空,还收藏了好些有趣的天空摄影图片。那时候她只是好奇,想着有钱人的兴趣真是奇怪,怎么会想到在自己住的庭园里建座天文馆。后来对聂非非的事qíng了解得更多,偶有一次经过星云馆时,她想那大概是座有故事的建筑,可到底有什么故事,她没有去打听过。
而今站在星云馆前,徐离菲怔了好一会儿,她想自己一路逛到这儿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是想要看看聂亦?她记得那天他晕倒时脸色苍白得有多可怕,她是想要看看她现在好起来没有?她对他竟还有这样的恻隐之心?她鲜有如此犹豫的时候,一时拿不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拿不准是否要推门进去。不远处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人声,像是褚秘书,放在门把手的手无意识地向下一压。
置身于大门后的黑色空间,徐离菲还有些糊涂,她想自己今天是有些奇怪,褚秘书有什么好躲。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她打算开门离开,却听到里间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徐离菲顿了两秒钟,顺着幽光泄露出的方向迈步走向里间,撩开黑色的皮质门帘时之见浩瀚星空似裹挟住整个宇宙,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
片刻的震撼之后,徐离菲看清那其实是座正中放置了台宇宙天象仪的镜像大厅。天象仪以地板穹顶和四面墙壁作为幕布,投影出缓慢游移的星空。星空的最深处是穿越苍空的永恒星云,星光覆盖之下,显得这空间苍茫壮阔又孤孤单单。
徐离菲的目光停留在这壮阔空间尽头的角落,聂亦正背靠着墙壁屈膝坐在那里,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微微仰着头。繁星似夏季丛林里暂明暂灭的萤火,明亮却微小,那些光芒仅能勾勒出身在期间的物体的薄影,因而无法看清聂亦的表qíng。
徐离菲在那儿站了半小时。她不确定聂亦是否注意到她。半个小时里,男人一直保持着屈膝的坐姿靠着墙壁,那并不是消沉痛苦的姿势。这样的场景里他那样坐在那里,若是出现在画报中,或许还会让人感到一种惬意的làng漫,但站在门口遥望着这一切的徐离菲却只是感到压抑。
她突然想起聂非非在那只录音笔最开端时所说的话,她说:“我希望我对他是一个永恒的牵挂,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结果,牵挂会让人想要活着。我不想讲这些话带走,陪着我勇埋深海,我希望终有一天他能听到,那他就会知道,我到底留给了他什么。”那一刹那,徐离菲有些说不清对聂亦的感受。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聂亦感到难过,若她同qíng了聂亦,又有谁来同qíng她自己?
可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想,三年前当聂非非留下那支录音笔时,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彻底弄清楚,她可能会留给聂亦的东西将包含什么。
她留给聂亦的,除了她的爱qíng,除了她计划到的牵挂,还有她不曾提及或者根本不曾考虑过的绝望。又或许她是清楚她会让他绝望的,可她也没有办法,她能怎么办呢?
绝望。这真是世上最残忍的词语。绝望的背后是什么?徐离菲是了解的,是深入肌理无法剥离的疼痛。而疼痛的背后又是什么呢?她也是了解的,是无法自处不知何去何从的更大的绝望。这是一个闭合的回路,身在其间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解脱的路。
徐离菲决定离开是在一个星期以后。谁也不敢让她离开。
除了小赵护士,褚秘书还另安排了三个黑衣青年时时守在她门口。在被严密看护了两天后,徐离菲开始拒绝吃药。这很管用,当天下午褚秘书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老人家几十年沉积下来的智慧,在劝说她这件事上总显得捉禁见肘,yù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你对你的病qíng可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你的免疫系统……”
她撑腮看着窗外,打断褚秘书的话:“是和聂非非一样的病,免疫系统上的缺陷,要活下去只能使用大量抗生素……我其实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不是吗?”她没有转头,继续道:“从生理上来说,聂亦他的确算是完美地复制了我。”她的话音里带着一点梦呓版的飘忽:“所以这结局我没的选,聂非非是怎样死的,我也会怎样死掉。”
52书库推荐浏览: 唐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