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之中听闻了齐皓的消息,苏谧的心qíng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波动,过多的失落和悲伤已经让她的qíng绪在极度的激烈之后转而平静沉寂下来。
大齐在京城失陷了近两年之后,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在这样一场持续了整整两年,波折繁复,蔓延天下的战争之中,最成功的人不是灭掉南陈的倪源,不是攻陷盛京的倪廷宣,也不是歼灭辽军残部的齐皓,而是攻入京城的慕轻涵。
没有任何一项胜利的光彩和荣耀,可以与这样的功劳相提并论。至少在已经饱受辽军摧残和抢掠的京城百姓们的眼中不能。
这个在战争初期默默无闻的年轻将领,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整个战争最后的赢家。
听到京城收复的消息的时候,倪源还依然停留在禹州,他正一边等待着慕轻涵败退的消息传来,一边带着伤苦苦谋划,布置着下一次歼灭辽军的战斗。全然没有料到,任他谋划多么周详,布局多么完善,终究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天统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慕轻涵将代表京城士子和百姓的请命书送到了禹州,堂而皇之地上表请大齐的天子齐泷将御驾移回京师。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倪廷宣这里的战后安排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盛京之中的财物除了赏赐给有功的将士之外,都被分配给了周围的部落,算是当作他们暗中支持远征军的报酬。
那些部落初时尚且不敢接手这样的烫山芋,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听说了耶律信在中原兵败身死,全军覆灭的消息之后,一个个顿时改了态度,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财物。
十一月份,倪家的兵马也开始拔营回师。这一次的撤退已经没有必要再像先前那样辛苦地跋山涉水了,全军直接从居禹关入中原。
通过了关隘之后,窦峰领着大部分的军队向墉州返回。而倪廷宣身边仅留下三千人马护卫,向京城驶去,苏谧也跟随在其中。
下雪了。
苏谧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入关之后,他们见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纷纷扬扬,从空中旋转着飘落,贴在人的脸颊上,脖颈上。
忽然之间感觉到有几分怪异,苏谧这才回想起来,自己还带着面具。她将脸上的伪装揭下,那凉丝丝的感觉立刻粘腻到了肌肤上,晶莹如同冰雪般的触感一直弥漫到心底深处,让人沉醉其中。
苏谧呼出一口气,看着团团的白雾逐渐消失在空气里。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面具,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样清冷的天气里,有一些不愿意去面对的悲恸都会偏偏钻进自己的脑海里,纷至沓来。
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的真实面貌的时候,自己的手中也是拿着这张面具,而且还是刚刚从他脸上揭下的。
……
萧瑟的风将飘飞的雪花送入衣襟之间,凉意丝丝蔓延上来,将她自梦中惊醒,怅然若失,她恍惚惊觉,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里是大齐北方的一处驿站,距离京城不过只有一天的马程,消息传递自然也灵通起来。
齐泷的御驾已经在三天之前返回了京城,当然,倪源的兵马也一并入城了。而比他更早入城的慕轻涵和齐皓的部属都早已经安排休整完毕了。
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豪门贵族大多被辽军屠戮殆尽,没有遭殃的,多半都是投靠了辽军,奴颜婢膝,如今等待着他们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处置呢。
大齐终于统一了这个天下,可是整个朝廷却变得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脆弱不堪。
齐泷回京之后,连接几道旨意传了下来。第一道就是将倪源加封为燕王,以彰其平定南陈,开疆拓土的功绩。这些旨意,究竟是出自齐泷的手中,还是倪源的手中,不得不让人费神思量。
在大齐的历史上,再盛的军功也只有封公晋候的道理,还从来没有因为军功而封异xing为王的先例。倪源此举无疑是在向整个天下传递一个信号了。对于这样俞礼的举动,满朝的官员都保持着异样的缄默。
之后,慕轻涵因收复京师之功,将其封为正二品镇武将军,远胜候,领兵部侍郎之职,相比起倪源的封赏来,终究是低了一筹。
豫亲王灭敌有功,然其亲王身份,按照大齐的规矩,不能擅加兵职,因此仅赐其俸禄庄园,宫中骑马等华而不实的财物特权。
整个大齐的直系皇室贵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而能够与权倾天下的燕王殿下相较一二的,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倪廷宣平辽有功,甚至攻陷了辽人的都城息京,原本这样灭国破城的大功最是显赫荣耀,但是因为倪源坚决上表请辞,落在他身上的赏赐却比几人都轻微,仅仅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金银珠玉。
厚外而薄内,也算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而且倪廷宣的封赏这样的轻微,军方有些人对于慕轻涵的封赏也不好再上表反驳了。
之后,是军中诸般有功将士的奖励,此次战乱,因为军功而得以封侯的不下十余人,大多数都是倪源军中寒门出身的军官。而慕轻涵手下的军官却鲜有提拔,反而在齐泷回京之后不久,就有朝臣上表,弹劾慕轻涵弃守居禹关,引来辽人增援部队,使得圣驾陷入危机,险些被辽人所害,幸好燕王智勇双全,忠心耿耿,才保得皇上的周全云云。
这样的奏折给因为各种纷迭而来的事务忙得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的朝廷新任官员们的屁股底下又添了一把火。
好在这把火还没有烧起来的时候,倪源就将这道奏折留中不发,让议论平息了下去。
但是从这一纸轻飘飘的奏折上,已经可以看出,倪源在朝中的势力和威信之高了。
至于辽人忽然出现在京城城下的缘由,朝廷里面颁下的旨意是居禹关东部延绵不绝的山地之间,被辽人开拓了一条暗道,使得辽人秘密潜入。
而同时京城之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谣言,有传说是辽人此番引来妖道做法,使得大军凭空出现在了城门之下的。有传说倪源其实私通辽人,暗中放辽人入关的,也有人说暗中放辽人入关的不是倪源,而是居禹关的守将……形形色色的谣言在京城劫后余生的人们的口中流传,伴随着的是种种控诉辽人bào行的描述,几近骇人听闻。倪源放辽人入关的传闻在这种种谣言大军的流淌之间,如同一片小小的浮舟,偶尔闪现一下踪迹,很快就被汹涌的波涛湮灭了。
无论怎样的谣言都已经不可能动摇燕王倪源权倾天下的现实了。而幸好朝中同时还有慕轻涵以及齐皓联系着外州的势力,使得倪源有所顾忌。
不得不说,过程虽然有所差池,但是结局却真的在向着那个夏日夜晚葛先生对她所描述的未来局势靠拢着。
月亮从天际升起,却被乌云所遮掩,只能够在偶尔的时候,从云角风端露出头来,近乎透明的银白色,宛如一道细细的钩镰。夜阑人静,弦月如钩。
苏谧遥看着天际,竭力远眺虚无缥缈的夜空。天上的乌云yīn沉沉的,看来这一场雪至少今晚是不会停止了。
雪粒逐渐变得大了,她伸出手去,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入了她的掌心。捧起来细细地端详,明媚的形状和璀璨的光彩如同女子发上的水晶宝石一般。只是不出片刻,那雪花就被掌心的热度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滴溜圆的形状倒是更加清润可爱。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苏谧将手一侧,水珠划过一道弧线,仿佛是一滴剔透的冰冷泪珠落入了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回过头去,是倪廷宣走了进来。看到苏谧站在院子里,他微微地怔了怔。
两人隔着层层的雪幕,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第02章 月阑人静
“明天入京城的道路,又要踏着层层的白雪了。”苏谧回过头去,望着京城的方向,从这里看去,只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天际,只是,京城的城墙不也是这样的颜色吗?
不知道经历了一番血与火折磨的大齐京师,是不是还有如同往昔一般的雍容高雅呢?
“冬天到了,天气是冷了不少,”倪廷宣笑了一下,说道:“你这样站着,小心要伤寒的。”
这样体贴平常的话语,在辽国大糙原上的那段时间里,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qíng,可是眼看着就要抵达京城了,两人之间反而变得生疏起来。
越靠近京城,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就变得越遥远。
倪廷宣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可是他寻找不到一种方法来打破这样的现状,最让他痛苦难抑的是他甚至寻找不到一个行动的理由。
“我已经没有那么体弱多病了。”苏谧说道。在辽国的那段时光使得她经历了不少,尽管倪廷宣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但战场之上的艰苦和磨难绝对不是宫中安逸富贵的生活可以比较的,更加不是山林之中温馨和乐的日子所可以想象的。
这样漫长的时间,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多么艰辛地熬了过来。回忆起来,那些糙原上的奔波劳苦,就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想起那段充实繁忙的时光,苏谧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淡淡的笑意。
被雪光反she的月华分外清冷,这忽如其来的笑意却让原本清冷如冰雪般的眼眸多了一种温和与内敛,连月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倪廷宣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法移开眼睛,她似乎是清瘦了许多,他曾经以为战场上的生活终究是不能适合她,但她却比任何人都坚qiáng地熬了过来。现在想起来,也许困守于宫中的日子反而是委屈了她。
苏谧也在看着他,这一年多的时光,两人几乎朝夕相处,时时面对,但也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了,太过于熟悉了,以致于苏谧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容颜。他清瘦了不少,比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统领已经不见了,他的脸上有着经历了战火考验的人的深刻和锐气,以及一种指挥若定的成熟和内敛。
原来,他们都变了,所有的人,在这一场席卷了整个天下,殒灭了无数城池的战争中,他们都在慢慢地改变着。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忽然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苏谧的心里还是泛起一阵微澜。他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了吗?这样的结果,他可是满意?
想必他是不会满意的吧,最成熟的果实轻而易举地落到了别人的手里面,而他又筹划了那样长久。最终还是葛先生技高一筹啊。
苏谧轻笑,这个世间的事,永远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呢?苏谧的视线回到眼前。
在经历了这场战火考验的很久以前,她与他也曾经隔着层层的飘雪和迷雾对视,只是那时候的背景,不是驿站土墙的朴素,而是碧波池天香园的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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