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残破不堪的房门“吱丫”一声,被风力推着,摇晃着打开了,像是在欢迎着久别客人的归来,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房间还是如同往昔的模样,只是更加破败了些许。从低矮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撒照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里面的家具,只余下一张破烂的chuáng榻,看来已经长久没有人居住过了,早已被陈年的污垢垃圾堆积地几乎看不出形状来。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在无数个寒冷的无法入眠的夜晚,自己在这张简陋的chuáng上努力地抱紧她,试图汲取微弱的温暖,还有那些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食物,每一次拿在手里却像是如获至宝。
随即,一阵“絮絮簇簇”的声音传了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低头一看,是一只瘦弱老鼠,正在探头探脑地从墙角伸出头来。
我会心地一笑,记得在那段日子里,我唯一的童年乐趣就是它们了。我低伏下身子,那只小老鼠却被我贴近的yīn影所惊吓,惊惶失措地“吱吱”叫了两声,掉转过去,一溜儿跑开了。
我轻叹一声,真的是一切都不同了。
毕竟已经过去整整十八年了。
我曾经是大梁最尊贵的皇子,彩珠是这样告诉我的,在我并不漫长的童年里面,她将这句话在我的耳边重复了无数遍,深深地刻印在我尚未明白事理的年幼的心中。
彩珠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女,是那个曾经以惊世的容颜让天下人为之向往的绝代美人沈绿衣的心腹侍婢。在梁国破城前夕,为了保全最后的皇室血脉,宫中早早的用一个同龄的孩子将我秘密替换了下来,然后准备把我送出宫去。但是齐军来的太快,一切的行动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失败了。之后齐军入了城,进了宫。在一片混乱的局势之中,没有人顾得上我这个不足月的婴儿,唯有彩珠带着我,换上不起眼的衣着,试图蒙混着离开皇宫,却走到半路上就落入到齐军的手中。
之后,她不得不宣称我是她的儿子,而她自己只是一个粗使的丫环。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也许是从宫中搜出的那个被当作我替身的“皇子”打消了齐军的疑惑,也许是粗使丫头装扮的她实在是太不引人注目了,反正他们是相信了她的说辞,她被当作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俘虏带回了大齐的京城。
然后,作为战利品之中最不起眼的那种,被充入宫中为奴,分配到这个最卑微的地方。
她一个年轻的女子是怎样带着我一个未足月的婴儿随着齐军走过漫长的一路,具体的过程当时还不到一岁的我是无法知道的,我只知道,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低矮破烂的小屋子里,在这张陈旧腐朽的chuáng榻上。
记得童年的时候,我最漫长的时光就是坐在chuáng上,然后仰起头,看着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比高远的那扇窗子,从窗口fèng隙透进来的金线就是照耀我童年最明亮的光,百无聊赖的我只能够数着那些fèng隙和地面上金色圆斑的数目来打发时光。
当然,在寒冬的时候,也会有寒风毫不留qíng地从那些fèng隙里面灌进来,让我苦恼不已。冻得我嘴唇发紫。那时候,我会以最大的热切期待着彩珠回来,带回属于我童年的唯一一份温暖。
彩珠在这里负责洗刷那些比她高等的奴才的衣服,每天,她的手都会被水泡地苍白肿胀,但是那双手却是我童年唯一的温暖来源,最真切的幸福保障。
屋子里时不时会有老鼠的身影经过,每当这些小动物的身影出现的时候,都是我童年难得的乐趣,我总是像吃到了最好吃的食物一样的欢快。可惜它们通常不会在这里呆地很久,因为它们找不到吃的东西,然后就会搬走。
彩珠不喜欢让我离开这个屋子,仿佛只要我bào露在阳光之下,我隐秘的血统和身份也就会随之bào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所以,几乎每天她在清早离开的时候都会把门紧紧地锁住,然后在入夜之后才能够满身疲倦地回来,同时给我带回来第二天的食物。
当夜晚无人的时候,她也会带着我走出这间低矮的房子,走在这空无一人的漫长的宫道上,走在满地银白色的月光之下。那时候,她会用梦呓般的语调说起过往,说起她在梦中都会呼唤的大梁国,说起曾经的雕栏玉砌,朱颜如花……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像是脚下沉滞腐旧的木chuáng,在不知不觉之间流淌着。
当我长大到五岁的时候,我开始能够沿着室内堆积的杂务,爬到窗子上,从腐朽的木头fèng隙里看着外面的风景。
阳光之下的宫道是和月光之下的宫道截然不同的风景。是喧嚣尖锐和清冷沉寂的不同。
我看到有穿着灰白肮脏衣服的人在跑来跑去,像是地面上偶尔窜过的老鼠,也有苍白憔悴像是稀薄的影子一样的人从门前经过,她们有着美丽的面容,却诡异地像是彩珠给我讲的故事里的鬼怪。我也时常能够看见穿着绿色袍子的人,他们有着奇怪的尖尖的嗓子,让我听得很不舒服。
而有时候,也会有衣服更加漂亮gān净的人过来,他们的神qíng上都带着鄙夷和不屑,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彩珠在看屋子里的老鼠一样。他们会用尖锐的嗓子呼唤着别人,用教训的口吻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有时候也会将他们带着闪亮亮的花纹的衣服袖子卷起来,然后扬手挥下……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七岁的时候。
在我满七岁之后,有一天,彩珠像是平常一样,在清晨起chuáng,把门紧紧地锁好,然后离开去洗那些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可是就在这一天,她不知道,使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那把锁已经坏掉了,只要轻轻地推动,房门就可以打开。
当我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彩珠,而是等待着我长久盼望的机会。
事后,我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一天所发生一切,然后,我问自己,如果知道这一次出去的结果,我还会那样坚定,那样一往无前地带着狂喜和希翼的心qíng走出那扇门吗?
思索了良久,我发现,答案还是肯定的。我太渴望走出那间囚禁了我漫长的七年的腐朽牢笼了,它将我隔绝在一个yīn冷的角落,在这样的角落里呆地越长久,我就越发渴望着外面温暖的阳光,渴望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渴望地发疯。
当我终于得到机会离开这个囚禁我七年的屋子,我沉浸在外界阳光照耀下神奇新鲜的世界里,感受着阳光洒满全身的感觉,感受着那份特别的温暖。
我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前跑去,奔波在路上的感觉让我欢畅满足,有着飞翔一样的快感。甚至之后武功大成,我真的能够在任何地方像飞翔一样纵身掠过的时候,我也再也没有感受到过那样清慡直接的快乐。
我沿着长长的道路不断向前,越走下去,进入我眼中的景色就会越发美丽,越发新奇,我的心脏被喜悦和惊奇所填充地满满的,忘记了回去的时间。
当有人走过的时候,我都会本能的低伏下身子,把自己深深地埋进糙丛里,树木后。像是一只敏感的小shòu,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我就这样一路走着,越走越远。
肚子开始饿了起来,可是我却依然不想回到那个小屋子里面,不想舍弃眼前漂亮的风景。正在我犹豫难决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一处漂亮的花园里面。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美,那样多的花。丛丛叠叠挤满了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美丽的景象使我暂时忘记了饥饿和疲倦,我逐步走入花园深处,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那时候的他,穿着一身金光灿烂的衣服,上面还有很多地方闪烁着不同的光辉,像是夜幕之下的小星星。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闪亮的色彩,简直比从窗子fèng隙里透进来的阳光更加明亮,耀得我眼睛都忍不住恍惚起来。
“你是谁啊?”他发现了我的身影,然后红苹果一样的脸蛋现出疑惑的神qíng。他从一边悬挂在空中的木头上跳下来,向着我这边跑过来。
他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小,甚至说不定比我还小一些。
他跑到了我的面前,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他白嫩嫩的脸蛋因为短暂的奔跑而变得红扑扑的,像是在偶尔的时候彩珠才会带回屋子的寿桃馒头。
“我……我是……”忽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是我第一次同彩珠以外的人说话。
“啊,你的身上好脏啊。”他的脸上忽然现出惊异的神qíng,“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脏的女孩子。”
那时候的我,当然还不是很确切地了解什么叫做女孩子,如果当时就知道了,估计我会扑上去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他自己才是那种软软的动不动就哭的家伙。
当时,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没有丝毫的灰尘,为什么他说脏呢?彩珠总是会把我的衣服洗的gāngān净净的,虽然这些衣服都是破旧不堪。
然后我抬头看向他。看着他身上光彩照人的衣服,也许,比较起这样的衣服来说,天下的所有衣服都只能够算是脏的了吧。
我心里头忽然就很生气很生气。
他粉嘟嘟的脸蛋已经凑近过来,带着惊异的神qíng,问道:“你是哪个宫里头的啊?你的主人一定很吝啬很小气。告诉我,我去……”
他下面的唠叨我没有听清楚,因为离他这样近,我忽然看清楚了抱在他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闪亮的圆球一样的物件,上面带着繁复的无法描述的花纹,最奇怪的是,它好像是由很多个圆球套了起来,一层里面还有一层,每一层好像都在闪烁着不同的光辉,下面还坠着长长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摇的,让人想要伸手摸一摸。我全部的jīng神都被它吸引住了。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也低头看去,然后他对着我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个叫做九转玲珑球,是外国进贡来的,是母后给我的,羡慕吧?这个可是很稀有、很好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圆球举到了我的面前。
我想我的眼中一定she出了狂热的光芒,以致于他被我这样的眼神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但是,之后他就再也没法后退了。
因为我已经一把拽住了那根在我的面前不停晃动摇曳,不停诱惑着我的长长流苏。然后狠狠地向着自己这边拽过来。
但是他紧紧地抱着球不松手,结果,没有防备之下,被我一起拽地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只是想要这个光彩闪烁的圆球,可不是想要你。
看着他的身体跟着球一起向我扑倒过来,我抬手推了他一把,想要把他推得远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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