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正想再次拒绝,这是太监禀报卫卿求见。明隆帝宣了卫卿进殿,对卫卿说:“你来得正好,朕正与芳华公主说起此事,你与她好好商议行程,三日后起行。”
卫卿把流芳送回聚萍馆,在凌波苑的小圆门前,流芳望着他说:
“出使一事只怕是卫相爷的神鬼妙计吧?流芳何德何能,竟能代表皇室出访,卫相可曾想过靖山王知道此事后会何等震怒?!”
“此事乃家国大事,绝非出自私心,靖山王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会谅解。如今形势于我们不利,提出议和也是自然之举,公主何必多想?”卫卿刚刚年过三十,正当盛年,五官明朗,只是两颧较高,双目深沉,可见此人极有城府。他笑一笑对流芳说:
“公主不是一直想离开聚萍馆,离开靖山王的影响?现下就是一个大好机会;而且,有桩新闻公主一定很感兴趣。”
“哦?”
“陵州韩王丧妻三年,准备下月迎娶楚王宁皓之妹宁皑为妃,公主不想去观礼顺便与故人叙旧?”
哪怕已经经历过许多风làng,也曾试过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可是乍然听到这话流芳还是有一霎那的失神,卫卿并没有错过她陡然变色的一瞬,嘴角轻勾,等着看她的反应。
流芳目光迂回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说:“哦,原来,相爷是想看流芳的笑话。繁都无大事,为了看热闹要跑到通州去,相爷真是童心未泯。大概我们皇上并不愿意看着韩王楚王的关系日趋紧密,想要卫相从中用些力气,使他们心生嫌隙,流芳猜得不错吧?”
“公主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有这个好处,三言两语即可心意相通。”卫卿双眼半眯,伸手拂去流芳发梢的落叶,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她的脸,她一惊,不着痕迹地想要避开,说:
“相爷太高看流芳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三年来他对我不闻不问,想必再无半分qíng意,我这个被弃的下堂妻,如何能拆散得了人家的大好姻缘?相爷恐怕不知道,老韩王百里飒因我而死,百里煜为此对我恨之入骨,当年在禹州桓城,流芳差些命丧于他的断魂弓下,此去通州,相爷莫非是送流芳赴死?”
“送你赴死?”他笑了起来,有些桀骜,眸光深沉,手指抓起她的一缕发丝放着鼻前轻嗅,然后说:
“我怎么舍得?”
她拂开他的手,正色道:“相爷莫要说笑了。”
他不以为意,幽幽的望着她,“公主,你猜一猜,皇上为什么要给我们一月的议和时间?”
“这有什么难猜的?”流芳退后一步,她不喜欢卫卿看着她的眼光,里面有太多的审视探讨,更有着巧取豪夺的yù望,说:
“皇甫重霜的大军此时将要兵临城下了,示好议和也只是缓兵之计,减一减对方的气势,也让自己喘口气,好图谋后计。至于这后计,不外乎就是向屹罗或是东庭求助,借粮借兵,这两日四王爷皇甫重月离京,不知去向,恐怕此刻已经人在屹罗了。议和的条款和约,签的成当然好,签不成我们也可以斥骂对方不顾民心所向妄动gān戈涂炭生灵,以振我北朝正义之师的名声。相爷,这一石三鸟之计,我分析得可对?”
卫卿的神色不变,笑笑说:“女人太聪明了,有时真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我想留住你,是不是要花上比顾怀琛的更大的代价?但是公主为什么不想想,我千里迢迢送公主到通州,就不怕公主倒戈相向?”
流芳冷笑,“我又不是相爷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相爷脑子里的九曲十八弯?不过相爷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必定是有所恃了!相爷的五石散虽然好用,但流芳真要寻五石散,也不一定需要相爷相助。”
“在公主眼中我卫卿就这么点段数?”他嗤笑道,“两日后我带公主去一个地方,公主便会知道我究竟恃的是什么。”
流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皮一跳,忽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两日后的清晨,卫卿派人用马车把她接到了神光宝刹。下了马车才发现马车停在神光宝刹的后院,秋风萧瑟,庄严肃穆的钟声余响不绝,流芳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她没有见到卫卿,心下正狐疑,此时一名侍卫走上前来,流芳认得这是卫卿的人,他上前行礼,说卫卿让他转告流芳一句话:
溪边风景独好。
溪边风景独好?流芳暗骂卫卿又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让银环问问禅房里的小沙弥后院的小溪所在,然后一个人往溪边走去。
昨夜雨至,叶落满山,溪水西流,清冷潺潺。空气中弥漫着糙木萧疏的气息,四处不见卫卿的人影,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弯着身子在地上捡拾落叶的幼童的背影,只见他抓起两片叶子“噔噔噔”地走到溪边,手一放,叶子便落入溪中随水流远去。
“船,哥哥,船!”他抬头望着坐在一旁石块上的小沙弥,笑着嚷道。
小沙弥正拿着一片树叶chuī叶笛,虽不成调,但也勉qiángchuī出几个单音,小童缠着也要chuī,于是小沙弥另摘了一片叶子给他,他chuī了两下,一点声响全无,不由得懊丧起来。
流芳看不清他的脸,走上了两步,小沙弥终于察觉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看时那幼童也好奇地放下手中叶笛,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孩子的脸,白皙清秀,清澈的眼波中镶嵌着一双漆黑的星眸,薄唇微张,挂着清淡笑意的脸单纯无邪,流芳的心忽然不正常地跳动起来。这眼角眉梢,恰是像极了一个人!
他疑惑地看了看流芳,抓住身旁小沙弥的衣袂躲到他身后,略带怯意地伸出头来看流芳,流芳张口想喊他,然而胸腔的一股闷气堵着,猛然地一阵咳嗽,她难过地坐到旁边的石凳子上拍着胸口,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那张清秀的小脸不知何时到了身前正好奇地望着她,说:
“你怎么了?”然后抬头对小沙弥说:“至善哥哥,她好像很难受。”声音稚嫩而清脆。
“我没事。”她努力对他和善地笑笑,说:“你多大了?你的爹娘这么早就带你来上香了?”
叫至善的小沙弥把他拦在身后,双掌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这是后院僧众居所,施主不宜涉足。”说着便要带着小童离去。
流芳的眼睛直看着那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至善索xing抱起孩子离开,那小孩回过头来看着流芳,说:
“我叫看云,顾看云。我爹爹给我取的名字。”
流芳的头脑轰的一声炸开了,她呆立了一瞬,想到要追上去时,至善已经带着孩子拐进了竹林深处的禅院。她这时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到,巨大的惊喜酝酿在不可置信的揣测中,而不敢去求证。
“他今年两岁半,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神光宝刹由主持弘惠大师抚养。公主如今想的是什么,事实就是什么。”卫卿一身白色便服,缓缓从溪边的隐蔽处走出来。
流芳闭上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梁处缓缓升起,带到睁开眼睛时尽是一派冷淡厌恶神色,她望着卫卿说:
“相爷莫非会读心?相爷该不会以为我对一个小孩的好奇心就意味着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吧,真可惜,相爷准备的这场戏,乏善可陈,让人半点兴趣都无!”
卫卿对她的讽刺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说:“半年前,我的人才发现,靖山王一个月中常常有十多二十天是到过神光宝刹的,开始的时候只以为是来参禅礼佛,可是后来有一回发现靖山王竟然自这里一连住了三天,后来再派人调查,才发现原来是主持大师收养的一个孤儿高烧不止,靖山王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天,我才渐渐对这孩子的来历产生了兴趣。那孩子口中的爹爹,原来是靖山王,所以孩子姓顾,不是跟着你的姓,而是跟着顾怀琛的姓!”卫卿的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他对你,不可谓不qíng深意重,连百里煜的孩子都想尽千方百计瞒着明隆帝瞒着天下人替你养着,只可惜,瞒不过我卫卿这双金睛火眼。”
流芳气得发抖,“卫卿,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顾怀琛的孩子?!”
“若是你和他的孩子,他早就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你一个名分了。又或者,如果这孩子与你半点关系全无,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回驸马府……”
“卫卿,你以为你随便找个小孩来糊弄一下我就会信以为真?我告诉你,我没有什么孩子,你可知道污蔑皇室是何罪名?”
卫卿不以为意地笑笑,“公主不用心急,给我罗织罪名之前,想想若是明隆帝知道此事后会有何后果,然后公主就会冷静下来了。”
流芳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卫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多,想要公主的一句承诺而已。”他望着她,“通州之行,有去有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子 2
“有去有回?”流芳银牙紧咬,怒极反笑,“原来你怕死!卫卿,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要挟不得的么?通州之行,你最好处处小心防范,不然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对你起了杀意!”
起杀意?卫卿噙着一抹清冷的微笑看着瘫软在身旁的女子,想起那天在神光宝刹她说出口的那些狠话,不由得好笑,就凭她?刚才在马车外听到杯盘落地小几翻侧的声响,掀开车帘一看她双眼空dòng迷离鼻流清涕的样子,他就知道她五石散的瘾又发作了。
他让侍女收拾了一下就斥令她们坐到后面的马车上,他扶起流芳,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臂弯内,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往小几上的酒杯中倒入一点,匀了来给她喝下,她这才稍稍正常了一点。
想杀他,就算把锋利的宝剑放在她面前,就以她瘦得嶙峋的手腕恐怕连拿都拿不起来,有这样的心,也没这样的力。当初在明隆帝的默许下诱她吸食五石散,就是为了让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力气逃离繁都朝廷,像寄生虫一样呆在聚萍馆,顾怀琛想保她的命那就遂他的愿好了,各自安心。
流芳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夜,掀开马车车帘,触目尽是陌生的城镇景色。卫卿已经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了,银环正把早点放好在小几上,流芳拿过杯子漱口,然后淡淡地问了一声:
“换回来了吗?”
“公主,换回来了。”银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与卫卿的一模一样的小瓶,“他下车时小婢刚好上车,不负公主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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