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_兰陵笑笑生【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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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今日听说了顾六的事没有啊?”

  繁都最大的金胜赌坊已经接受下注,一开始赔率已经高达一比十五,买打成平手的更是少之又少。

  有人猜测,到了比试前一天,赔率将会再度飙升。

  翠峰如画,山路虽不坎坷,但也是沙石松散不平。流芳额头微微沁汗,但是抬眼望去,松梢乱云,树影蔽日,更有清泠泠的流水,其声潺潺,出于涧底。

  他连家都不回,莫非就是贪着此处景色清幽?

  迎面是一处陡坡,流芳吃力地拉着一处山藤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走上去,忽然脚下的石头松落,她“呀”的惊呼一声险些就要摔倒,一只白皙温润的手掌及时地伸出,拉住了她。

  “你来了?”他慡朗的笑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你好像总是很容易摔倒。”

  她腼腆一笑,犹记着那日的尴尬。

  “山中如今还有桃花吗?”她问。

  “我等了你一个月,等到桃花都落尽了。”他看着她,嘴角含笑,声音犹如挟着六月晨晖般的山风抚过她的心上,只知道那琥珀色的眸子是那样温柔的注视着她。

  他说他,在等她么?

  见她眼里飘过一抹惋惜,他说:“不要紧的,山中此时有更好的物事。”

  他拉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过,就这样一直走,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半山腰一处平旷的林子。

  原来他说的,就是野山栗。流芳两眼发光,她以前最爱吃栗子了,尤其是在冬天夜里,在大学上完晚自习就跑到小贩处买一袋糖炒栗子,热热的吃下去暖在心肠。那时候,宿舍里的舍友都笑她肯定是看上卖栗子的那个俊小伙了。

  掰开那裂开了嘴的像红毛丹一样的多刺的苞,褐色发亮带着绒毛的野山栗整整装满了流芳的一幅衣裾。

  他把她带到了无觉寺。

  原来无觉寺只是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寺庙,里面供奉的是一尊金身都差不多褪尽露出泥塑的弥勒佛,铜制的香炉中不要说香火,就是香脚都没有几根。门庭冷落破败,杂糙四处随意地长着。其中有一人身穿僧衣芒鞋,大大咧咧地躺在寺中青石凳上小寐。说是小寐,可是鼾声震天。

  他笑着摇摇头,又把她带到了一旁的竹舍。竹舍有露天的石桌竹凳,他燃起炉子煮茶,流芳放下栗子,坐在竹凳上歇歇脚。

  “家母当年最喜欢喝碧螺chūn,我从小沾染,后来也成了习惯。”他淡淡然地说。

  “当年?”

  “是的,家母已经仙游多年。”

  他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意,流芳看得出他不需要安慰,于是说:“人虽不在了,但有你如此怀念她,真好。”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明亮,随即隐去,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半月之后,你应付得来吗?”

  流芳愣了愣,惊讶地问:“你知道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应该知道,那日他不是看着她评画的吗?比试之事已经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真不知道还有谁是不清楚的。

  “不好意思,我瞒了你。”她老老实实地道歉,假xing别,然后,是假姓名。

  “你并没有瞒过我,你只是瞒过了你自己。”

  流芳脸一红,是啊,自己摔倒时毫不掩饰的尖叫,任谁也知道那是女儿家的声音。

  “应付不来也得应付啊!”她笑道,“再本事的也不过是人罢了。”是人,便总会有弱点。

  “你家人能泰然自若?”他往竹制的杯子中倒茶,然后把茶杯放于她面前。

  她抿了一口清茶,笑道:“我爹爹上月到江州督学去了,至今未回繁都。若是他回来,定会被我气得短寿几年。”

  顾府中的其他人,自然是冷眼旁观着流芳如何惨败,禤青娥和谭云心问起过这件事,流芳都以一时之气惹下祸端骑虎难下为由推搪过去了,她们,当然不会想着为她解困了。

  “不需要帮忙?”他眼中似乎有些忧虑。

  “要啊,”流芳眨眨眼睛,“我饿了,想吃栗子。”

  他失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宠溺,移开煮水的壶,用铁枝小心地分开炉子中的炭,然后将栗子放了进去。

  “我倒是很好奇,你可以帮我什么忙?又不能替我出场又不能帮我求qíng,再说了,论画、文、音律,繁都三子都是高手,你……”

  “那你又以何应对呢?”

  流芳嘻嘻一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赖、刁钻、蛊惑……总之什么样的招数我都会用上,若真是不能成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qíng。怎么?担心我输了以后繁都再没有男子看上流芳了?”

  他笑而不语。

  炉子里传来几丝栗子爆裂的轻微响声,但是烤栗子的香气已经溢满了周遭。

  “阿琛,你在做什么呢?有好茶喝也不叫上和尚?”一个笑得像弥勒佛一样的和尚推开半掩的竹门走进来大声说,原来就是在无觉寺大睡的那个和尚不知。

  不知看看流芳,又看看他,然后大声道:“你等了一月的人就是这个丫头?”

  还未等他说话流芳便先报家门,“我是顾六。”

  不知和尚的眼睛霎时瞪得大大的,上下打量着流芳,然后对他说:

  “就是迷恋繁都三子迷恋到头晕发热的那姑娘?天可怜见的……”

  流芳气极,无奈道:“大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么也和俗世人一般见识?!”

  “哟,很香!是什么?我看看!”他闻到香气,懒得理睬流芳,凑过头去看炉中的栗子。栗子好了之后,流芳惊讶的发现,这和尚边吃着栗子还边喝着酒。

  “不知,出家人怎么还喝酒?不要告诉我,你还吃ròu!”

  “酒rò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一个女娃子哪里懂佛门之事?阿琛,昨夜的兔ròu,是烤得有些过火了,迟些再捉只山jī,做个叫化jī可好?”不知嘴角淌下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口水。他仍是温文淡笑,点点头说:

  “好。”

  “原来你是一个假和尚!”流芳开始损他。

  不知摸摸自己的光头,“还不够bī真么?你把头发剃了然后当个假尼姑给我看看?!”

  “你在这里怎么就听到那么多八卦?难不成你天天下山去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去?”

  “姑娘,八卦是自己有脚的,不然,你怎样上的山?”

  他听着她和不知你一句我一句地枪来箭往,嘴角不由得微扬。最后流芳还是以如何糖炒栗子收服了不知,不知最大的缺点原来是好吃,他们摘来的野山栗有一大半到了他的肚子里面去,他还嫌栗子有点点夹生,不够熟软。

  日暮下山之时,不知拍拍自己的肚皮对流芳说:

  “顾六,半月后输了没地方去羞得不想见人的话,记得来找和尚,和尚收你做关门弟子。”他还不忘补充一句:“不用你落发,不用做早课,每天炒个栗子给和尚吃就成了!”

  流芳抓起一把栗子壳洒过去,“你才会输呢!还吃!你那肚子都要比弥勒佛大了!”

  不知也不躲开,只是哈哈大笑,眼角弯出的皱纹一如寺中的弥勒佛。

  他送她下山,两人并肩走在狭小的山道上,他的衣衫偶然擦到流芳的肩,淡淡的青糙气息随着山风夕霭送进了流芳的记忆。她不时偷偷地抬头看他的侧脸,线条是那样的自然而完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的心猛然跳了两下,脸上竟有些发热了。

  “不要介意,不知是因为喜欢你,才会那样说的。”他说,“平时他见了生人,言语并不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山脚,山脚湖边停了一条伶仃的船,艄公戴着蓑帽坐在船头手托着腮正在打盹。流芳站定了,微微仰头看着他,心底因着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一股勇气和冲动,一句话冲口而出:

  “那你呢?”她本是笑着问的,本来是很潇洒的接着他的话端的,她没头没脑的问出了口后才猛然醒觉那潜台词是什么。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流芳袖中的拳头暗暗握紧,心想着顾流芳你可真是大胆开放得很哪,才见上两面的人,你竟敢就问对方是否喜欢你了?她暗暗在求佛祖和圣母玛利亚保佑,他听不懂,他听不懂的……

  流芳正想以傻笑来自我解嘲,这时艄公已醒过来,开始解开船缆。她转身要上船,右边衣袖却被他洁白修长的手轻轻牵住了,她有些愕然地回头看他,他明澈的眼神一如苏溪湖一望无遗的湖水,清澈坦dàng,眼底的那点点关切不舍就这样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的心,忽然乱跳如擂鼓,杂乱无章。

  他浅浅的笑着,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山中的桃花谢了,你没有看到,却遇上了栗子来的季节。若是栗子的季节过了,还有九月的松涛,你,会让我等那么久吗?”

  她一定是求错了,怎么现在听不懂对方说话的人变成是她了?

  他看到她眼中的几丝茫然,深觉好笑,手指轻弹点中她的眉心,她皱眉,轻声呼痛。

  “记住了?”他笑着问。

  她懵然地点点头,他不知道爬山真的是好累啊,她想。她还是下了好久的决心,因为身上穿着一身男子的服装才有勇气因应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邀请独自走上翠峰,这一点,他,是不知晓的。

  她上了船,而他,依旧留给了她一个渐渐隐没在绿色峰岚中的洒脱的身影。

  她的手指抚上了眉心,那种突然而至的疼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却给她留下了一丝喜悦,让人感到不那么真实的一种喜悦。

  第十三章 繁都年度盛事1

  六月十五,繁都碧望台空前热闹。广场上筑起的高台比人还要高半丈,台宽十丈,装饰得美轮美奂。台上东西两边各有两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桌,上面摆好了各色颜料画纸。台下百姓无不侧目伸颈以待,在议论声中更多的是感叹:繁都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盛况了,即使是天子巡行,围观的人也不过如此。

  沈京今日一身紫袍,气度华贵,脸上孤傲冷淡的神色更彰显出那种特有的出尘气质,他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顾流芳,她今日竟也穿了一裘浅紫色的衣裙,绢纱细腻光滑,衬着她莹白细致的肌肤,异常好看,仿佛有光华暗暗流动,直让人联想起了花架上盛开着的灿烂的紫藤罗。而她笑意盈人,微露出一弧贝齿,嘴角浅浅梨涡闪动,是那样的伶俐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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