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她眸光森冷,咬牙切齿地说:“两年不见,想不到骗我还是骗得那么拿手!”
“阿醺——”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与李白完全不一样的一张脸,甚至连眼睛,都变成了记忆中那双光彩流溢的桃花眼。
“张恩口中的主人就是你,你才是蔚海真正的海盗头子,对不对?”饶是再迟钝,流芳这时也不可能不知道刚才的人要抓到就是他。像容遇这样的人,会在海盗船上当一个帐房先生吗?装哑巴,是怕自己识穿了他的身份吧!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当海盗?江南和那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假扮他?她隐约嗅到了yīn谋的味道,可是又身在云里雾里,除了自身,根本看不清他人。
“你说去游学,可是你会武功,你躲在蔚海做那些qiáng盗的头子两年……这些本与我无关,可是,你为什么要劫我的婚船?!”流芳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还扮作哑巴在一旁看我受苦受累,又好玩又好笑是吧?容遇,你就是一混蛋,混蛋!”她挣开他的手就想站起来,容遇无奈地轻叹一声,不容置喙地用力一拉把她紧紧抱入怀里,说:
“明明是你自己想劫自己的婚船,青帮那帮子人有什么用?朝廷一调查你以为这事还能不了了之?再说,不劫了你的婚船,难道要白白看着你另嫁他人吗?”
“放开我!”流芳气愤得什么都听不进去,用力地推打着他,水花溅的两个人一脸都是,“别给我假惺惺的!放开我,你要鸳鸯浴找十三娘去!”
“女人,那是个误会。她想试探我,我只是脱了上衣!”他制住她的两臂,用力把她按在桶沿,压着她不安分的身子,她的脸顿时有如火烧,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暗迷离,眸光停驻在她的脸上,说:
“你这个笨女人,黑天黑地的竟敢跳到海里,若不是我认准方向领着你游到最近的小岛上,你还没到陵州便会力竭而亡;我跟着你挨饿,跟着你在客栈,扮作哑巴还被人调戏,这两个月来你以为我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什么?”她傻傻的问。
“我想知道,你要的平淡,你要的自由,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
“试过了,不怎么样吧?”流芳涩涩地说道。
“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如果这是你希望的,就这么一辈子下去,也不坏。”
流芳怔住了,她惊讶地看着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qíng。
难道,他的意思是,就这样一辈子跟自己过这样的生活,也不坏?
她摇摇头,心脏却在狂跳,她看着容遇越来越近的黑眸,闭上眼睛说:
“我不相信。”
他俯下头,薄唇不失时机地吻住了她,轻轻柔柔带着莫名的怜爱,似乎在温柔地告诉她,可以不相信,但那已经是一个事实。
他知道她不相信,他知道她对他的qíng不深,两年不见了,本应qíng淡如jú,可是一见面还是想都不想就拉着她跳下茫茫蔚海。
既是事实,为什么不去承认呢?
这一吻辗辗转转,流芳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昏然,他的气息淡淡地冲击着她的五官,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自已。
他放开她,伸手拭去她额发滴下的水珠,温柔地对她一笑,说:“我会等。”
“等什么?”
“等你这里……”他指指她的心窝处,“有我。”
流芳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带着感动。然而这样的表qíng只是持续了几秒,她一下子推开他站了起来,手脚利索地爬出浴桶,容遇起身跳出去一把拖住她的手,她冷笑道:
“表哥阁下,你的笑话很冷,一点也不好听。如果玉音子的一个吻就可以再骗顾流芳一次,那我这脑袋就是长糙了!十三娘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吧?寡妇也不放过,表哥你真是博爱得很!”
“阿醺,你——”他脸色一寒,想要追上夺门而出的流芳,却不知为何忽然脸色大变捂着心窝处面如金纸,伸手想要扶着桌子却扫落了几上茶盏。流芳听得厢房内杯盏碎裂的声音,心里无端一惊,不禁犹豫了一步。
他没有追出来。
厢房内没有半点声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转身跑回去一看,容遇跌坐在地,背靠梁柱,面上无一丝血色,气息惙然。
“你怎么了?”她大惊失色,扶过他的肩,他虚弱无力地把头靠在她胸前,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忽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她襟前烙下了红如梅花的印痕。
“阿醺……”他望着她,眼里自嘲一笑,哑着声音道:“还是穿黑衣好,不见血,不会如此……触目惊心……”
她的心骤不可防的一痛,用尽力气扶起他,“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刚才,莫非如把他打伤了,而自己顾着气愤,完全忘了这事。
正想离开,谁知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一队手执长枪的士兵迅速地冲进来形成包围,为首的将领负手身后,盯着流芳和容遇。
“人来,给我把这个人带回州府衙门,让那些海盗认认是不是就是他们的同伙!”
流芳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碎瓷片抵住自己的脖子,大声说:
“不要再过来一步!我是繁都顾学士六女顾流芳,也就是你们落水失踪的韩王妃,再敢过来半步,我定必血溅当场!”
那将领不以为然地嗤笑道:“你说是韩王妃,就是韩王妃了?!”旁边的士兵作势yù上。
“陪嫁的喜娘何嬷嬷,还有陵州迎亲使宫亮大人,都可以证明,我就是韩王妃。”流芳挟着容遇走到临街的窗边,那将领没发话,士兵自然也只是虎视眈眈,不敢有所动作。
“你想怎么样?”那将领沉吟片刻,问道。
“放了他!”
容遇眼神一顿,盯着流芳死死按在脖子上的瓷片,她的手已被割伤,嫣红的血不经意地滴了下来。
“我不要一个女人这样来救我!”他喘着气,“顾六,放下你那该死的瓷片!要走,我们一起走!”
流芳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对他厉声喊道:
“你走不走?!我要留下当我的韩王妃,与你何gān?!你再不走,你想要欠我一条命是不是?!”
他看着她流了一手的血,咬咬牙,死死地看她一眼,艰难地跳窗而去。
她全身绷紧的神经此时才得以放松,碎瓷片掉落在地,那将领狐疑而不失恭敬地说:“既是韩王妃大驾在此,那么请随小将移驾韩王府别馆。”
是的,她是韩王妃,如假包换的韩王妃。
今夜的那个吻,还有他委婉的告白,和自己无法伪装的心跳,权且当作是一个奢华的梦。
如此而已。
第六十一章 顾六的如意婚姻 1
韩王府的别馆,与韩王府只有一门之隔。
韩王别馆清净素雅,灰黑的墙砖、疏淡的糙木,满园的海棠无人修剪,小指般粗细的藤蔓和年深月久的老树独自荣枯。阶上的落叶早被一扫而净,流芳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望天,再过六日便是婚期,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
被带走那天,她的包袱丢在杏花chūn雨楼,也不知最后落到了谁的手上。
别馆无人看守,可是她知道,自己逃不到哪里去。何嬷嬷偶尔会埋怨一句韩王对他们的冷遇,把他们放在这样一进冷清的院子里,流芳也只是置之一笑。
没有人来追问那日逃走的qiáng盗头子与她是什么关系,这已经待她很好了。
她正在想得怔怔出神时,忽然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走下石阶往那扇朱色圆门处一看,便看见一褐色身影伏在假山前的糙丛中,双手分开糙木,摒神凝气地正在看着什么。
流芳走过去蹲下身来,看看那糙丛,问:“你在找什么?”
“嘘——”那人扭头不满地看着她,qiáng调她噤声。
原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我在找我的紫袍将军。”他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去去去,别在这吵着,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流芳起身,觉得这老头一定是昏了头了,居然跑到王妃的别馆来捉潜逃在外的蟋蟀,于是不以为然的笑笑,也不让人去驱赶他。只让蝶飞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上小火炉和茶具,快要过年了,天冷得紧。
隐约听到一两声虫鸣,片刻后又听得老人发出的一声颓败的嗟叹,流芳煮的茶已经泡开了,茶杯里冲出碧青带huáng的茶色,她扬声说:
“老人家,冬日昏昏,你的紫袍将军要冬眠了,你又何苦扰人清梦?不如来我此处喝口茶,暖暖身子?”
没有回音,流芳笑笑,又说:“我这茶,从繁都带来的银飞一线,每根叶芽儿的尖尖上都有一道银线,据说要在日出之前露水尚未尽gān之际以处子之手采之,炒炼九天……”
话还没说完,那老头一阵风地跑了过来,嘴里一阵嚷嚷,说:
“我知道,这茶是贡品!”说着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一杯如牛饮水般灌入口中。
“好喝吗?”流芳问。
“还过得去吧。”老头一脸的不在意,好像他喝的只是普通的茶水,他的表qíng有点郁闷,“我那紫袍将军,花了我三百两银子买来的,被你一吵,跑得连人影都没了!我不管了,你得陪我一只!”他有些懊恼地看着流芳,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当然了,他不是孩子,那就不是撒娇,而是耍赖了!
“我赔给你,可是,你先得把刚才那杯茶给我吐出来。那杯茶很值钱,也要三百两银子呢!”流芳不以为意地笑笑,无视他生气惊讶的目光,继续喝着茶。
“你这丫头怎么耍赖了?”他道,“明明是你让我喝的茶!”
“老人家,我并没有说这茶免费。”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懊恼不已,起身便想走,流芳又说:“其实,斗蟋蟀也没什么好玩的;斗jī,斗山羊,赛猪……比这个好玩多了。
老头停住脚步,回头望她,“斗jī我知道,斗山羊也可以猜想,可是赛猪是什么东西?”
流芳笑而不语。
“丫头你是谁?”他面露奇怪之色。
“我是顾六。”她说。
他也笑了,“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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