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_兰陵笑笑生【完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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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送她进来的嬷嬷丢下了扫帚抹布和一桶水,喝令她打扫未名阁后便用力地从外面锁上了门,她不知道自己木然地坐在地上呆了有多久,只知道未名阁似乎凝结不动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

  怎么会这样的?明明是她被他骗了,明明应该是她来声讨他,她来决定自己的去留,怎么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他受伤害?还有自己,明明是满腔愤恨,恨不得杀了他,手里的匕首却无法再往前刺入半分;明明是想头也不回地离开,却狠不下心来对他的伤置之不理……

  韩王孙百里煜,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个吸血鬼一般的苍白少年,不过只是替身。

  真相似乎已然清晰,但自己却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呆呆地想了一天,还是茫无头绪,像在大海里浮沉,捉不住一根芦苇。

  终于,她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拿过抹布便开始清理四周。

  未名阁中摆满了比人还要高两个头的书架,放满了各种书本典籍,书架的尽头有张小小的chuáng榻,榻沿的朱漆已经剥落成斑驳的痕迹,一张百纳被伶仃地叠成方型置于榻上。

  看来,自己也只能在这小榻上睡了。

  晚上,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里,她孤单的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第二日,她推开未名阁所有的朱窗,一个下午也不过是清理了一小个角落,累了在榻上休息时借着阳光,忽然看到那张百纳被的左下角有人用红线绣了一个“煜”字。

  她的心一动,这张被子很薄,只能盖到自己的腰上,莫不是只是一张小孩的百纳被?小孩出生满百日时若向百家讨来碎步纳成被面,在民间便有受多方祝福多福多寿的意思。这被子,难道是他的?

  第三日,她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开始清理书架。擦去书架上的灰尘,再把书重新放好,不料有一架书放得不太稳,哗啦一声就从上头掉下来,流芳只好一本本地重新收拾好。

  不经意掀开一本书的书页,竟然发现书中有不少地方被人用朱笔画上记号,留有的朱批字迹歪扭生涩,像是小孩子书写初成的样子。末页,写着读后的疑问,或多或少,可后来又用朱笔一一划去……

  连续翻了几本,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而这日送饭来的人不是那个嬷嬷,而是小王孙百里无为。

  他身旁的仆人放下饭菜就走了,百里无为手里拿着一条毯子递给流芳。流芳接过毯子,蹲下来扶着他的肩问:

  “无为,你父王,他还好吗?”

  无为摇摇头,流芳的心冷了半截,他抓过她的手在手心写道:

  “时睡时醒。他们不让我见他。”

  流芳放开他。吃饭时,那饭菜味同嚼蜡,无为没有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无为,你回去吧。”流芳对他苦涩地笑笑说,“谢谢你的毯子。”

  “这儿很冷。”他写道。

  流芳一愣,拿过一本书问他:“无为,这书上的朱批是你写的么?”

  无为摇摇头,流芳一想也是,无为这么小,会写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又何以有时间看这么多的书?纸上的笔迹已经陈旧,断然不是新近留下的。

  转眼已经五日,未名阁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可流芳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这里冷清孤寂,每天夜里昏huáng的灯光下只看见自己落寞的身影,故纸堆的气息贯穿了自己的每一个呼吸,唯有那些作满密密麻麻批注的书与自己相伴。

  不时的,她会想起那个一身黑衣的容遇,在危楼上衣袂迎风chuī出一曲天籁之音的qíng景,眉宇间有那样深的孤寂,原来是因为从小亲见双亲离去,忍受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不对,顾流芳,她心里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即使他遭遇到了世间最不测最不堪的事,那与她顾流芳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骗她吗?

  “丫头。”有人在身后唤她,流芳怔忡地回过头来,愕然地见到了老韩王百里飒不知何时进了未名阁。

  她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他的眼中没有责备也没有怒气,只是轻咳一声说:

  “顾六,这儿住得可好?”

  流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说了声:

  “对不起。”伤了他珍爱的孙子,即使不是她故意的,她也应该对他说一声抱歉。

  老韩王抬眼望她,指指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眯起眼睛问道:“真心的?”

  她点点头,又说:“可是,我还是很生气。你那孙子,是个大骗子!他,应该还死不了吧?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

  “哦,他骗了你什么?”他好笑地问。

  “我说了你不生气?”

  “生气我就不来未名阁了。”他叹息一声,“那孩子,六岁多就离开了我,一直在你们顾府生活,从他六七岁到他十九岁,十几年了他都不在我身边,他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望着她,和蔼地笑笑,堆起的皱纹却泄露了他苦涩的心事。

  “他为什么要冒充我表哥在顾府生活这么多年?”她问。

  “这个,让他自己告诉你会更好。”

  又是一阵沉默,流芳说:“不管理由是什么,骗人总是不对的,尤其,欺骗人的感qíng,尤为恶劣!”

  老韩王站起身,看着她笑了,说:

  “顾六啊顾六,老韩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我那狐狸孙子,你杀了他他的魂魄也会缠你一辈子,何必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才是快意恩仇的最佳之道。”

  “你狐狸孙子的智商又岂是我这样的人能企及的?骗他,不啻于与虎谋皮!”她小声嘀咕道。

  “你怕了?”老韩王笑出声,“原来你的无所畏惧率xing而为只是装装样子,敢伤他,却不敢骗他?看来,我今日还是白忙活一场。”说着便起身要走。

  “你还要关我在这里多久?”

  “才五天就很难受了?”老韩王走到门口,回头用目光扫视未名阁一圈,然后落在流芳身上,说:

  “当初我把煜儿带回韩王府,他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五百多个日子。他足不出户,每日请三位先生坐在门口,将书上记下的疑问逐一回答。忽然有一天他自己打开未名阁的大门,拿着百里氏家主的信物调走了府里的大部分暗卫。从此便离开陵州寄居在繁都学士府中……”他摇摇头,望着流芳,“五百多个日子,你觉得,他是凭什么熬过来的?”

  流芳的心有些触动。老韩王走了后,她竭力告诉自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qíng谁都不能同qíng容遇,他太可恨了,一而再地玩着暧昧和欺骗。

  尤其是,老婆孩子都能凑一桌麻将了,居然还要娶她回来填补他百里家的一块神主牌位,其qíng不可悯,其心可诛!

  当晚,门又开了,来的人出乎她的意料,是傅青山。

  他把她带到了一所幽深庭院,在那里,她终于重遇故人。

  那个记忆中一脸苍白颜色下巴尖瘦形如吸血鬼一般的百里煜。昏暗的房间里,他躺在一张榻上,眼白浊huáng,双瞳有涣散的迹象。人比两年前更瘦了,宽大的衣袍下仿佛只有一具空空的架子,显得形如鬼魅。

  房间里漂浮着浓浓的药味,流芳捂着剧跳的心走出房门,几yù呕吐。

  “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问。

  “难道王妃看不出来,他快要死了吗?”他淡然答道,“中了天绝四毒的人,会逐渐失去知觉,看不见、听不到,口不能言,最后连呼吸都会失去。”

  流芳抬起头,眸光犀利,“为什么要带我见他?”

  “你刺了阿煜一刀,我以为,你真正想嫁的人是这个百里煜?又或者说,若是阿煜当初真的到了繁都当韩王世子,现在躺在榻上的人,就是他。”

  流芳咬咬牙,倔qiáng地说:“对我而言,没有区别。”他把她骗得那样惨,如果时光倒流,说不定她就真的就狠得下心来送他一刀。

  “阿煜说,你总是喜欢说赌气话,看来的确如此。”傅青山轻笑出声。

  “他还能活多久?”她问。

  “不过十日。”

  “为什么不gān脆一刀杀了他?”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傅青山,“你们不觉得这样苟活着太残忍?”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是无为的父亲,我们不想下这个手。”

  此话一出,流芳惊得差些要跳起来了,只听得傅青山又说:

  “不仅如此,他还是你的表哥,容遇。像他这样的人,只要让他多活半日,哪怕是匍匐在你的脚下委弃尊严也是qíng愿的。”

  流芳惊讶万分,傅青山似乎了解她的愕然,说:

  “我们傅家从先祖开始便是百里家的医卫,阿煜六岁多时作为世子要入繁都为质。我们带的人不多,也很低调行事,一日天雨在茶棚遇到了也来避雨的小乞丐,不料彼时遇袭,阿煜在混乱中藏身密林,不料这小乞丐偷袭阿煜,从背后用石块击昏了他。他试过阿煜气息全无,随即搜去阿煜随身携带的皇室封绶公函和信物逃逸。前来迎接世子的官员听信了乞丐的话,便把他当作世子带进繁都。而我们和阿煜找到了乞丐包袱中留下的信和玉佩,于是,顺水推舟,他便成了学士府的容遇。”

  “这小乞丐就是容遇?他为什么不去学士府?”

  “后来我们调查过,原来他家道中落,母亲一度改嫁,带着他想到繁都寻亲,不料路途遥远,半路为贼寇所劫母亲横死,他流落异地备受凌rǔ,饱受饥寒,甚至曾在青楼每日遭人叱骂毒打,九死一生逃出来又苦于饥寒jiāo迫,只能当了乞丐,飘摇度日。他半个字不识,信上的内容他也无从得知,又怎么找得到顾府?”

  “原来,是他自己一手把自己推入死地。”流芳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月静风寒,傅青山回视流芳,浅笑道:“阿煜也有笨的时候。他打的结,他自己不会解开。”

  流芳举头望望天上的淡白月儿,半晌不语。

  第六十八章 赌局 2

  五天后,流芳被送回了流云居,静柳轩她始终不曾踏足一步。每日只是在流云居中散散步,和老韩王下棋,教无为画画。

  那一场风波后,蝶飞就不见了,灵姬也再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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