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呷了一口茶,“江姑娘,招待方面有所疏忽是我们的不是,你稍安勿躁,这事儿会让人给你解决的。”
过了两天,林敞在对流芳详细地说明祭祀过程时,丫鬟又来说江楚儿求见。
“不见。”流芳置若罔闻。一连几天,她再也没理过江楚儿,江楚儿连流云居的大门都迈不进一步。她就这么一直把江楚儿晾着,一直到了元宵节那一天。
容遇没让人带过一个口信回来,她也没问过。
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不想让自己那么在乎,最起码,不要表现得在乎。
如果说顾怀琛是她猝不及防便掉进去的陷阱,那么容遇,她防备了如此之久最终还是掉了进去,那又算什么?顾六,你怎么可以这般无用?!
本以为自己还是清清慡慡心无挂碍的一个人,不料那日见他与青蓠那般亲昵,心中的绞痛竟然如此熟悉。
他骗她,用尽种种方法留住她,不管出于何种动机,她都不怕。
唯独害怕的是,她会爱上他。
她不想重蹈覆辙,她不想爱上一个万人迷,她更不想让自己日后处于争风吃醋的风口làng尖。
如果不爱,那么他对她如何,对别的女人如何,都不影响她在韩王府的安身立命,所以,她自信满满地跟他签了所谓的契约。
不料,自己这一刻,已有了反悔的心。她真能,这般潇洒地留在韩王府,留在他的身边?那日她在静柳轩一大堆画轴中居然重见了那幅自己在杏花chūn雨楼上画的他的画像,说是形神兼备也不为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把他一丝一缕的表qíng神态铭刻于心的?
分开多日,本想让自己冷静一番。谁知道努力整理思绪的结果只是更加的混乱,她索xing不去想了,只是每日变着法子做不同的菜式让老爷子和无为开心一番。当然,那菜只有形而无神,款式诱人但味道相去甚远,老爷子的评价是“离奇”,无为比较厚道,只蘸了水写道“特别”。
但是她不介意,老头子的喋喋不休和无为清澈明亮的眼神,都让她觉得温暖。
他说,他们是他的家人,她也是。
元宵节这天,韩王府请了个戏班子来唱戏,老爷子拉了无为去看,府中很是热闹。林敞把江楚儿带到王府后门时,江楚儿讶异地看见一身锦帽貂裘手执白扇的流芳笑眯眯地看着她。虽不是轩昂男子,但是也不失儒雅男子的磊落风流。
“王妃这是意yù何为?终于记得府中还有我江楚儿了么……”江楚儿模样有些憔悴,身上的傲气被折损了不少。
流芳一把拖过她的手,“楚儿姑娘,本王妃从来就没忘记过你。今夜元宵佳节,陵州热闹非凡,我们去看看可好?”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江楚儿往外拉,林敞急得皱了眉头,流芳安慰地对他笑笑,转身和江楚儿走入街上拥挤的人流之中。
陵州灯景,是西乾有名的。陵州盛产竹,所以家家户户没有不会做花灯,有名的像盛安大街就挂着数以百计的大灯,其余小巷子则是数以十计,舞龙舞狮的、玩杂耍的、卖花的卖小食的,各色行当,应有尽有。男女老少手里都提着灯,欢天喜地地邀游赏灯。
江楚儿本来还有一肚子的牢骚不满,可是一到街上看见这般热闹qíng景,竟是什么都忘却了,拉着流芳的手偏往人多的地方看热闹,还去猜灯谜,流芳没想到江楚儿原来是个这么活泼的主,她的手几乎要被她扯断了。
“楚儿姑娘,你看,那位拿着莲花灯的公子看了你好久。”流芳拉拉江楚儿的衣袖,江楚儿一看,不由得怔了怔,为了掩饰不经意的红晕,她急急忙忙拉着流芳走了。
她们到了一处卖面饼的摊位坐下。流芳叫了一个饼,江楚儿说:
“王……姐姐,多叫一个吧,我想吃甜的。”
流芳摇摇头,把面前的饼撕开两半,却没有递给她,说:“楚儿,我们之间,只有一张饼,而且这张饼不一定就是你爱吃的口味。”
第七十七章 间奏 3
流芳摇摇头,把面前的饼撕开两半,却没有递给她,说:“楚儿,我们之间,只有一张饼,而且这张饼不一定就是你爱吃的口味。”
江楚儿静了下来,看着流芳,说:“你想说什么?”
“这张不一定适合你的饼不但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它还是泉姬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它要分成很多份,甚至不可能公平,你的那份或许会是最大,但是不知道哪一天会变成最小,你懂吗?”
江楚儿咬咬唇,一言不发。
“如果你想要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韩王府也许能满足你;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人,那你就要知道,哪怕你得到的是最大的那一份,都是不完整的。因为这种不完整,你的日子会变得寂寞,你的心会变得空dòng,吃喝不愁但是不会快乐。我对你所做的算得了什么?你要知道在那么多妻妾中要得到一份完整的爱qíng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流芳把半张饼递给她,她接了,但是没有放进嘴里。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把你看成是威胁才说这番话的吗?”流芳笑笑,大口地咬着饼,“走了你一个,还有后来人!我只是不希望,看见你毁了后半生的幸福。我这人是不是特好事?我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
“我知道,你想要我走,说一声,他们就会把我送走了。”江楚儿低声说。
“谁多的嘴?林敞吗?”流芳拍拍手里的饼沫,“江楚儿,你比我美丽,你应该相信自己,你能拥有一份完整的独一无二的爱qíng。而不是去争着抢着那一块被分成了多块的饼,我们女人,就应该活出作为女人的骄傲!”
“骄傲?”
“你没看见刚才那公子看着你的爱慕的眼神吗?”她拉着江楚儿一路往灯桥那边走去,“真是很热闹,江楚儿,我问你,你现在还有多想回韩王府?”
守备府的大门前,流芳看着江楚儿的身影消失在里面时,她才转身离去。
对江楚儿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她心里想的?
迎面走来一队列,几人的担架上是一盏弥勒佛灯,佛前红纸荷花琉璃百盏,以佛图灯带间之,熊熊煜煜,甚是引人注目。流芳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不经意又在盛安街见了长长的一条火龙,翻飞腾跃,在前方逗引的弥勒童子依旧是那副千百年不变的笑脸。
她怔怔的,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除夕,一夜鱼龙舞,有qíng人的相携相守,变做了分离的楔子……
人走远了,爱与恨再难提起。如今,他是一国之驸马,而她,是韩王之妃。
“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要吃栗子吗?”
她悚然一惊,回头一看,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辆卖炒栗子的小车,白发苍苍的老汉颤巍巍地递过一袋栗子,她被动地接过,付了银子,茫茫然地握着那温热的栗子向灯桥走去。
在青峰上摘栗子,与那人言笑晏晏的样子一霎那间又涌上心头,她暗暗叹息一声,要彻底地忘却,谈何容易?神思恍惚之际,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栗子散落一地,她俯身捡拾了几颗,但是桥上的人熙来攘往,差点就被踩到了。她有些心烦气燥,gān脆把手中的栗子扔了,起身yù走。
不想自己眼尖,一下子看见桥上有一人身穿黑色貂毛锦缎长袍,白玉环佩,五官俊逸气度高华,正在他人的瞩目下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尽管她很熟悉他,熟悉得远远的隔着人群都能把他认出来,可是这样的熟悉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忽然之间不正常的心跳,还隐隐带着几丝惊喜,让她沮丧不已的惊喜……
“你,回来了?”她别扭地问,极力回避旁人讶异的目光。忽然气恼自己今夜为什么穿着男子的衣服出来了,他这样看着她,别人还以为他们是断袖。
“这个,给你。” 多日不见,他好像也拙于言辞。
是一盏灯,红纸莲花琉璃灯,丝线络住四个边角,用一根竹子提着。
流芳有些讶然,说:“你刚才偷人家的?”
“嘘——”容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刚才不是死死地盯着这灯看?”
“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他一手拉下她的雪帽,任凭一头青丝如流泉泻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发带给她把头发束在脑后。
“什么时候重要吗?重要的是找到了!”说罢执起她的另一只手,一同走上了灯桥。桥上挂满了各式花灯,亮如白昼,她看着他的侧脸,十几天不见,他有些消瘦了,她的心一动,不禁问:
“决堤的事解决了吗?”
他从经过的卖花女的花篮中拿起一枝海棠放到鼻端嗅嗅,笑着付了银子,“你记不记得当初我cha在你发鬓上的那朵海棠?”
“你的身体,无甚大碍了吗?”她问。
月挂中天,人cháo渐散。
“我本不喜欢海棠,不知为什么,也许就是那一回,把花cha你头上之后,才觉得这花原来也这般好看。”
“你明日还要赶回陵南是不是?”
“这花真香,明日让人在王府也种上几丛。”
“容遇——”
下了灯桥,他把她带到灯桥下的河边。
“在陵州,元宵这一天,妻子都要为丈夫放一盏灯,顾六,莫非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流芳看见那一河的灯火,和许多在岸边放灯的女子,不禁笑了,蹲下身子解开灯上的绳子,缓缓把灯放入水中,说:
“哪有人这么主动地要别人为他放灯的?我的王爷,想为你放灯的女子多的是呢!”
容遇看着那盏灯渐渐远去,“顾六,你一直就是这样想我的吗?我的心毫无遮拦,谁想进来谁想出去都那般自由?”
容遇转过头来望着她,黑眸幽深,眼眸中只有璀璨明灯映照着的她落落寡欢的脸庞,“你从不过问我的事,也不在意我身边有什么女人,我到了陵南十几天,你心安理得了十几天。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假装关心我?你对我如何,”他的目光落在水中朦胧的月影上,“我看得一清二楚。”
水自以为月在它的身边,殊不知那只是幻影,真正的月亮高悬夜空,距离十万八千丈之远。
流芳万万想不到他说出口的竟是这样的一番话,顿时愣住在那里。
“我,假装,关心你?”重复了这句话,心底竟有钝钝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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