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容遇一眼,神色之中带着些玩味。
接下来的两天,容遇都只是在流云居中看书,有时让容青搬来一大堆文书批阅,疲累时便让流芳念给他听,他自己则斜躺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小寐。
“陵北与赵州jiāo界处有流民作乱,占山为王已成小股势力,抢掠劫杀来往客商,近日赵王上送繁都与彰元帝的生辰纲千手佛在边界被劫,陵北守备宋桥求请韩王派兵清剿……”
容遇想了想,“协查不剿。”
流芳执起朱砂笔,“我写?”
“你写。”
“为什么不剿?”
“一般的山贼怎敢劫赵王的纲?说是小股势力,当中必有能人,贸然派兵,只怕是有心人在盘查陵州的兵力。”
“容青,让府中的徐先生到陵北一趟,与赵王协商此事,把生辰纲经由蔚海运至繁都,将此事跟紧了,然后回府复命。”他悠悠地说道,“下一封。”
流芳打开另一份公文,看了几眼,不禁失笑,“这是歌功颂德的,说是陵州的龙母庙祭祀将到,说什么韩王功德泽被惠民,神木繁茂,佑我陵州……神木,神木是什么东西?”
“神木是一棵树,龙母庙里有三宝,分别是龙母金身、万年石guī和千年神木。据说五百年前曾有百里氏先人曾在树下飞升,得道成仙。这也是百里氏一族得以在陵州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陵州人都相信,这块土地从来都是属于百里氏的。”
“树龄有千年之久?”流芳很是惊讶,竟对那神木有些许向往了。
“没有一千,都有八百了。一棵树的生命,比千千万万的人还要长久许多。”
流芳看着容遇,轻声笑道:“原来你也会感慨人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你错了,我从不伤chūn悲秋。”他说,“我只会争取我能争取到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得不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命再长,又有何用?”
流芳张张嘴,想问他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可是又把话煞住了。拿起另一份公文,念道:
“陵州军营需要之粮糙报备……军衣和武器报备……二十万……”后面的,流芳念不下去了,数字不是一般的庞大,她望着容遇,容遇面不改色,只说:
“责令有司速办。”
“要打仗了吗?”她问。
“也许。”
“和谁开战?朝廷吗?”她隐隐有些不安,“你想要这个天下?”
他黑眸张开,眸光深沉幽暗,“记得百里煜吗?他死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堆骨头了。想想无为,至今不能言,这是因为他在母胎中已经中了毒,能留着一条命活到今天已是侥幸。你问我想要的是不是这个天下,我只能告诉你我只是想改变些什么或是保全些什么,至于其他,我还不至于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人。”
流芳沉默了半晌,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可是她却知道这平静背后藏着多少痛苦酸辛。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几乎家破人亡,一个少年背负着这样的仇恨隐忍多年,出入皇宫还与仇人之子女言笑晏晏差点有了白头之约……
当初若是娶了公主,想必也只是因为另有所图吧。
她放下朱笔走到贵妃榻前跪坐在地上,头枕着他的手臂,说:
“就算你想要的是这个天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容遇闻言似是一震,不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她笑笑说:“选好了一条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即使失败了,也总比那些庸庸碌碌不知为什么活了一辈子的人要好,不是吗?在我们那儿,没有所谓的天子授命于天,人人平等,有些国家还是有不同的党派轮流执政……别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看我,什么大逆不道?那是愚民的一套说法。”
他没有言语,只是用手抚上了她的那头黑发,动作轻缓中带着一丝颤栗和不易察觉的爱怜。
“只是,打仗了,就会有人死去,这倒是我很不愿见到的……”她喃喃地说,“容遇,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相信我吗,我就一定能保密?”
“既然是赌,我总不能一点诚意都没有吧?”他长臂一揽把她搂上贵妃榻,贵妃榻本来就不大,此时,流芳害怕自己会掉下来只得侧着身子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他在她耳边细声问:
“阿醺,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流芳笑着躲开,摇头。
他也笑了,下巴抵着她的额发,“没关系,来日方长。”
“王爷——陵南急报!”容青匆匆走进来,一看见此qíng此景,不由得低下了头,噤声,在一旁候着。
第八十一章 惊变 2
容遇起身,稍稍整理一下衣冠便到了书房,这一去就是半日。流芳带着萱儿捧着饭食送到书房,还没踏进门便听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
“王爷,陵南决堤淹没万亩良田,这次还淹没了几处村庄,陵南守备何礼成正忙于安顿灾民,如果不及时抢修,也不知是否过得了这chūn汛……”说话的正是谋士成吉安,时常出入王府,流芳也见过好几次。
“上回抢修的堤经不住雨淋和河水的冲刷,这次关键在于解决如何修堤的问题……”
流芳走进去,书房中的几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成吉安傅青山等人行过礼后,流芳对容遇说:
“王爷,已过中午,再忙也不能耽搁了大家用膳的时间啊!我让人在大厅备了饭菜请各位先生用膳,你不如……”
“你放下吧,议事完毕我会安排的了。”容遇还是淡淡的表qíng,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卷洋洋洒洒的灾qíng详尽记录。
流芳走到容遇身边,拿开了那卷宗,把饭菜放到他面前,说:“先吃饭!”
“萱儿,送王妃回流云居。”他的话语带着命令的语气,有些不善。
“好,我走。本来还想给王爷讲个故事佐饭的,现在看来不必了。原来不吃饭就可以解决问题,我今日才知道王爷的本事有那么大呢!萱儿,把饭菜拿走,我们回流云居!”
容遇眉头一挑,正想叫住她,可是在场的几人中有个年青一点的谋士沉不住气了,张嘴便说:
“王妃可知道,陵南如今有多少万灾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食不裹腹?早一刻解决问题,便可早一刻让他们脱离水深火热,王爷有抚恤下民之心……”
流芳打断他的话,“詹先生,我只问你,不吃饭就能解决陵南的问题么?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詹明新有些懊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教训得极对,像这个顾六,便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小女子。当下他只得答道:“这个固然不能。可是……”
“好了,各位先下去用膳。”容遇站起来,看着流芳,“你留下。”
流芳抬抬下巴,瞥他一眼,说:“留下来gān什么?”
“讲故事。”
傅青山拉拉詹明新的衣袖,与成吉安一道出了书房。詹明新有些怨气,傅青山却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成吉安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走,詹明新一把拉住他问:
“你想gān什么?”
傅青山会意地拉过成吉安,笑笑说:“当然,是去听故事了!”
听墙脚是不大道德的,可是詹明新拉不下这个脸,于是他们几个便悄悄拿了椅子坐在书房的窗外,听故事。
“猜一猜哪个菜是我做的,猜对了我就开始讲。”
他们皱眉,这顾六会做菜?能吃吗?怪不得听说王爷最近肠胃不佳,想必她就是罪魁祸首。
几秒钟后,忽然听得顾六一声轻呼,有些恼怒地说:“吃饭也不正经……好了,我讲就是了!”
“西方有一个遥远的有一大片海峡群岛的国家,有天岛上的一座灯塔失火烧毁了,影响无数船只的航行。于是政府命令工程师史密顿用最快的速度重建这座灯塔。”
“史密顿立即通知将石灰石运往灯塔所在的小岛,以便烧成石灰后将岛上产的石头黏合起来重砌灯塔。”
“石灰石运到后,史密顿才发现这些石灰石带有黑色!它混有太多的土质,可是,没有调运优质石灰石了,史密顿只好将就着用这些劣质原料进行烧制。”
“然而用这批石灰石烧出来的石灰,xing能居然好得出奇,将石块黏结得从来没有过的结实,史密顿又惊又喜,冷静下来一想,检验之后发现这些石灰的确不纯,其中含有多达约五分之一的黏土。 ”
成吉安倏地站起来就想走到书房里去,傅青山一把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下来。又听得顾六说:
“史密顿后来就有意识地把黏土同石灰石适当地配合加以煅烧,后来有另一名工匠联想到曾有古人为加qiáng石灰的黏接力,曾在石灰中加入火山灰的做法……”
詹明新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向书房门口走去。傅青山和成吉安也跟上,一进书房詹明新便向流芳行了一礼,急急地问:
“王妃,这火山灰为何物?”
流芳被打断了,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听闻东庭西边边境有一座怒山,怒山爆发时,岩石或岩浆被粉碎成的细小颗粒,就是火山灰。”
“可是王妃,陵州境内并无火山灰……”成吉安说。
“火山灰是岩石高温熔烧后的产物,但不常见。那么,把陶器、砖瓦的屑片磨成细粉,是不是也跟火山灰差不多呢? 又或者是冶炼用的煤渣、矿渣?这名工匠反复实验,把石灰、黏土、矿渣等各种原料按照一定比例盛产出一种名为水泥的混合料,凝固后比石块还要坚硬。”
“王妃,这比例是多少?”詹明新问。
流芳摇摇头,“我不是工匠,只是讲故事的。詹先生有兴趣知道不妨亲自一试,王爷,故事讲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只是不知王爷今夜是否要用晚膳……”
“好,本王准时用膳便是。萱儿,送王妃回流云居休息。”
流芳走了,成吉安也拉着詹明新去把匠人找来实验刚才流芳所说的水泥的制造方法。书房里只剩下傅青山一人。
“你有话说?”容遇问。
“你让她知道、参与我们的事,你不担心?说什么她也是繁都顾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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