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_兰陵笑笑生【完结】(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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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着她,眼中忽然蒙上一层淡淡的悲哀,“都随你的便。我累了,今天才知道,喜欢你,想留住你的心,是件多么累的事。”

  他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流云居内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流芳一动不动地抱着膝坐在chuáng上,眼神一片空dòng,只觉得心头几要窒息,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带来的钝钝的疼痛一点一点地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累了,他想说的是,他不想再爱她了么?

  他对她又何尝有过信任?只要一触及顾怀琛,所有的信任都烟消云散了。

  他只要否认一句就可以了,哪怕还是欺骗,她也qíng愿相信,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推开良知和qíng感上的谴责,成全自己那躲避在yīn暗处的私心,可是他竟然没有一句辩解,只是说,他累了……

  他决绝离开的身影,刺的她双眼发痛,连何时冰凉的眼泪挂了一脸都不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神木 4

  两日后,静柳轩的书房中楚静风坐在花梨木官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狮子,一边问:

  “考虑得怎么样了?顾怀琛身亡的消息传回了繁都朝廷,听说现在一片混乱。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太子代理朝政,但是朝堂上的兵权之争尤为激烈。三皇子与杨懿君不日即将大婚,届时杨将军统辖的东南大军必定支持三皇子即位,而虞州这边,若能兵不血刃地划归陵州版图,彭子都说得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坐在上位的容遇冷着眼斜瞥了他一眼,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

  “今日可玩得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楚静风笑嘻嘻地说:“虽然流芳很伤心,但都是在陵江边祭拜顾怀琛时才那样。我陪着她去散心,去陵州最好的酒楼吃点心,到最好的伶人馆去听曲,很快,她就不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阿遇你不记得了?以前在繁都,就没有哪个女子是我轩文子哄不来……”

  “你还带她到青龙赌坊去了。”容遇给了他一记冷眼。

  “qíng场失意赌场得意,聊作安慰罢了。不过流芳今天手风不错,连赢数局,看来前人所言非虚啊!”楚静风之得意,仿佛赢得不留余地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容遇手中的朱笔停了半晌,那份待批的公文上没写下一词半句,这公文他已经看了三遍,可是……

  “明日,我约了她到大明湖看荷花,这样热的天,若是能有个凫水的好去处就好了,也不知她凫水的本领有没有丢回给我这个师傅……”

  容遇摔下笔,眼中已有薄怒,却不发作,只是冷笑道:“楚静风,你可真会趁人之危啊!”

  “哪里哪里?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让女人哭让女人伤心难过而已。明明人不是你杀的,你何苦跟她说那些置气话?你真不想要她了,那好,我楚静风二话不说就带她走可好?”

  容遇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楚静风笑笑,“温不平的事考虑一下,明日我便动身去虞州与他见面。至于流芳,阿遇,刚才那句话,不是玩笑话。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入我楚静风的眼,你若不能使她快乐,那么……”

  “没有如果!”容遇yīn沉着一张脸,瞪着他:“你少在那里给我动歪脑筋想入非非,你告诉温不平娶他女儿的事我不会应允,他可以提别的条件。”

  “为什么不对她把话说清楚?你就打算和她一辈子这么冷淡下去?”楚静风说道:“看着你这般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何苦呢?”

  容遇苦笑,“阿风,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说得清楚?”

  怎么说清楚?难道告诉她人是老头子杀的,他事前并不知qíng?那要置老头子于何地?否认也是矫qíng,顾怀琛死了,他也脱不了关系,把事qíng和盘托出,她既不能找老头子报仇,甚至连恨都不知如何恨起,他只怕到时这件事影响到更多的人。

  她要恨,恨他好了。

  没有必要让她恨上整个百里家,老头子那么喜欢她,无为那么依恋她……

  他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只怕他和她就到了尽头了。

  楚静风微微一笑,对容遇说:“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喝过酒了。”

  于是他拉着容遇到了杏花烟雨楼,管弦歌舞,杯盏流光,月上中天时,容遇已经半醉了。孟兰卿把他扶入内室,小心地用巾帕细细擦去他额角的汗,他的脸很红,全身发热,孟兰卿替他解去外袍,他伸手把她扯入怀内,低低喊了一声:

  “阿醺——”

  声音不大,然而却带着隐忍、委屈和思念,孟兰卿一怔,她从未想过这个外表冷漠邪魅的俊逸男子会用这样一种感qíng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阿醺是谁?她真有点好奇和羡慕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了。

  孟兰卿不由得伸手抱紧了他。

  他微微睁眼,猛然按住孟兰卿正要拉下他中衣的手。

  坐在外间的楚静风看见一脸怒气脚步浮浮走出来的容遇,对跟出来的孟兰卿笑道:

  “兰卿输了,理当履约。”

  孟兰卿苦涩一笑,容遇望着楚静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楚静风,难不成今夜你是专门把我送上门的?”

  楚静风不以为然地笑了,“阿遇,你不是已经悬崖勒马了么?再说,你已经醉了……”

  “我没醉。”他有些昏沉。

  “你醉了。”楚静风倒满了一杯酒,递给他,凑到他耳边说:“你不醉,我如何能把你送回流云居呢?”

  于是,流云居的门被人很急促地敲开了,流芳披衣一看,丫鬟已经扶着醉醺醺的容遇走了进来,楚静风对流芳说:

  “阿遇醉了,嚷着要来你这里,实在没有办法,流芳你将就着照顾他一夜吧。”

  流芳咬咬唇,拉住他的衣袖,“你把他带回静柳轩。”

  楚静风笑道:“流芳,我也醉了,你再拉住我,我醉倒了你可就要照顾两个人了。”

  流芳无奈,只得放手。回头一看,丫鬟已经扶了容遇上chuáng,正在给他更衣脱鞋,鞋子刚刚脱下,解他衣带的丫鬟忽然被他一手推开,他扶着chuáng栏“哇啦”一声吐了出来,秽物吐了一地,甚至他的衣袍也沾上了不少。萱儿连忙让人打水来给他整理,换过衣裳喝过醒酒茶后,流芳冷冷地说:

  “吐也吐了,擦也擦了,王爷是不是应该回静柳轩呢?”

  容遇闭着眼睛,一转身扯过被子向着里侧就睡过去。

  那长而软的方枕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熟悉的淡淡的兰花气息。

  这气息让他贪恋,也让他放松,他忽然觉得,她恨他也好恼他也罢,即使是这样,能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气息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更拥紧怀里薄薄的被子。

  流芳气结,被人扰了清梦甚至连chuáng都被霸占了,她只得叫萱儿另拿一chuáng被子来,自己到贵妃榻上睡去。

  半夜,朦胧间听得有个声音梦呓般呢喃着,“水,拿水来,水……”

  流芳翻了个身,不想理他。那声音停歇了一阵子,忽然又响起:“拿水……渴……”

  流芳只觉得这声音太聒耳,但是她又不想叫醒睡在纱橱中的萱儿来伺候。几次三番之后她终于起来倒了一杯水拿到chuáng边给他。

  “起来喝水!”

  他不动,双目紧闭着,隐约中,她见到他的唇几要gān裂,心下叹了口气,扶起他,把水递到他嘴边。他喝完后,又躺下睡了。

  看来,他是真的醉了。

  流芳却是睡不着,她从镜奁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夜明珠珠光辉映,淡淡的光芒中,她回身看着容遇的睡颜。两日不见,他好象又瘦了一些,泛青的胡茬子让人觉得颓丧和落魄,心里虽然还是很生气很伤心,可是看他这个样子又免不了隐隐心疼。

  她想起早上楚静风陪她到陵江边祭祀时对她说的一番话。

  “流芳,你要跟我走吗?离开这里,离开阿遇。”

  她错愕,抬头望他,他又说:“我可以给你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或是送你去一个适合你生活的环境,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我也不勉qiáng你要对我怎么样,如何?”

  见她低眉不语,他说:“与其这样闹别扭下去,不如分开,反正他伤了你的心,你留下来他能赔给你一个哥哥吗?”

  “人死如何能复生?”她说,伴着淡淡的忧伤和落寞。

  “那么跟我走?”他还是问这一句。

  流芳摇摇头,“不。”

  楚静风笑了,“你拒绝得真快,流芳你不是第一次伤我的心了。当初在繁都送你我家传的同心锁,你二话不说就退了。怎么,想着留下来跟阿遇互相折磨一辈子?”

  流芳不说话,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上坐下。

  “如果你选择留在他身边,有些事qíng你必须想清楚了。顾怀琛和阿遇,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顾怀琛维护皇室正统,而阿遇他却要拥立皇甫重霜,你以为阿遇不杀顾怀琛,顾怀琛就会放过阿遇吗?你真的觉得顾怀琛会把阿遇看作是自己的妹夫而网开一面?”

  流芳绞着手中的锦帕,她知道,顾怀琛是不会的。那么理xing、那么有气魄有胸怀的男子,在他心中国运社稷永远是最重要的。

  可她仍是无法释怀,顾怀琛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给了她温暖让她心动的人,他的死,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怀琛此来陵州,本来就凶险。赵王楚王的人都知道此事,阿遇有心放你们走,但总是有人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三王联盟也不是瑕疵全无,一旦有裂fèng,有心人摧之,三王间有所嫌隙,联盟土崩瓦解之日也不远了。你以为,陵州之主,就没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手中无剑,保护不了你;手中有剑,想抱紧你却又伤了你。你倒是说说看,阿遇他能怎么做?”楚静风神qíng有些严肃,望着陵江远处的船只,说:

  “况且,顾怀琛中箭落水,生不见人,死未见尸,说不定哪一天他重新站在你面前,你不后悔如今这般折磨自己折磨阿遇么?流芳,你就从来没想过,阿遇也会伤心?”

  她知道,容遇也会伤心,可是容遇不知道,她欠了顾怀琛的qíng,如今,更是欠了他的命,她没有办法偿还,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容遇。

  不知道自己应拿何种心qíng与他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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