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似寒冬腊月里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连心都雪凉雪凉的。
下意识地,他猛然挣开她握住的手,眼神犀利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是谁?!”
“遇哥哥,我是芳儿,流芳,你的阿醺啊……”看着他陌生的表qíng,她委屈了,双眼发红泪光盈盈。
“不,不对!你不是她!”他脸色铁青抓起她的肩膀,瞪着她,“你到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遇哥哥,痛——”真的是痛,骨头都要被他摇散了。“是我,阿醺,我曾去过另一个世界,可是不知怎的,一觉睡醒又回到你面前了……”
容遇如遭雷击,全身僵硬,手颓然一松,后退两步。
另一个世界,在那团白光之中,他真真切切地见到过……
那么,那个女人,她真的回去了吗?顾府的六小姐阿醺,又回来了吗?
“遇哥哥,”她怯生生地望着他,“这里到底是哪里?爹爹和二娘他们呢?”
容遇不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又变成了溺水前的阿醺?
“表妹,”幽深的黑眸盯着她,他不带一丝感qíng地问:“你记不记得,我十七岁的生辰,你做了一件什么事让我对你痛恨至极?”
“表哥,对不起,”她眼内水气氤氲,愧疚而委屈地说:“阿醺错了,阿醺不该乘你病了喝药睡着了的时候……偷偷地……亲你。”
这件事,除了当事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容青也不知道。
容遇面如死灰,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全陵州所有的高僧名道还有街头术士全被召集到王府来,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吱吱喳喳地在议论王府的风水,不知qíng的人还以为开什么水陆道场jiāo流大会。
流云居内,萱儿捧过一碗黑魆魆的东西递到流芳面前,流芳皱眉问:“这是什么?”
“伏羲汤。”容遇走进来,神色冷漠,拿过碗放在她嘴边,“喝了它。”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流芳不敢看他,低着头乖乖的把这碗东西喝尽嘴里,怎么有一种烧糊的焦味?她还没反应过来,容遇便毫不客气地问她:
“有什么感觉没有?”
“有、能有什么感觉?”她嗫嚅着,娇弱而委屈地咬着唇,“遇哥哥,我没病……”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碗被震怒地摔到地上碎裂成片,“来人,把愚山道人的手给我剁了!”说罢,拂袖而去。
他究竟给她喝了什么?!流芳抚着胃部,那里汹涌着一股反胃的感觉。
她是不是玩得有些过火了?
(某笑嘿嘿gān笑一声:闺女,你何止是过火啊?你是把人家的心放到冰水里面去泡然后又放到开水里面去烫,烫完之后再放到火上去烤,人家里里外外都被你糟蹋蹂躏得体无完肤了。)
还没好好反省完,便有一峨冠道人仙风道骨白衣飘飘地走进来,拿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表演完一套唱念做打之后,忽地盯着流芳,大声道:“妖孽,往哪处走?!”
说罢,一剑便向流芳颈项刺去。流芳闭上眼睛,桃木剑堪堪在她脖子上停住,然后刺过白色纱帐,纱帐上忽然有血红液体流出,流芳吓了一跳,那道士朝着她额头一点,高喊:
“魂兮归来!”
容遇走进来,流芳马上扑过去抱着他,身子发颤,哭道:“遇哥哥,阿醺好怕,好怕,你快让他走!”
流芳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发颤,那是怒气,只见他推开她,径自走到跪在地上的道士身前一脚把他踢到,怒道:“滚!”
接下来,流芳更是苦不堪言,被人用柳枝打过,用筷子夹过手指,屋内摆了个砗磲阵法,香火味几乎把她熏死了,流云居还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坐满了僧人,整夜不停地念着金刚经……
好不容易睡着,一觉睡到正午,那金刚经才刚刚停了,她就被容遇揪了起身。容遇那双本来水汪汪的桃花眼如今遍布血丝,胡茬子青青的,一派颓废沧桑。
“遇……哥哥,怎么了?”她问,反而找来他冰寒的一瞥,顿时心里都凉透了。
他把她扯上马,向龙母庙狂奔而去。
到了神木面前,他近乎粗bào地拉她下马,指着挂着福果的那个断裂树杈,冷声说:“你过去,把手放在那上面!”
“为、为……为什么?”流芳开始舌头打结。
“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他望着她,眼中的痛楚愤怒是这般的灼人,“你回到另一个世界去,把她给我换回来!不管她是顾六,还是苏桑,我只要她,你懂不懂?”
流芳怔怔地望着他,眼泪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虽然一直知道他对她的好,甚至相信他对她的爱,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她觉得如此的感动,伴着酸楚而来的幸福感溢满了心灵。
另一个世界的苏桑并没有消失,她的父母心里,也没有失去她的遗憾,更不会知道,她孤伶伶一个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却有这样的一个人,不在乎她从何处来,不在乎她只是一缕孤魂,用着那样坚定的心意爱着自己……
她心灵上的空dòng,被他填得满满的,满满的……
他以为,她的眼泪是一种拒绝,于是走上一步,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带着几分凄然,说:“我求你。”
她的心一痛,连忙摇头说:“不,我不要走。”
他的眼神又变得冷漠幽深,她补充一句:“我不要离开你。”
他捉起她的手就把她向断裂的树杈走去,她挣扎了两下,他还是不放开,她急了,大声喊道:“不,我不走,不会离开你!”
他望着她泪水模糊的一张脸,咬咬牙,“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吧,我自己去找她就好。
说着他便要把手放在那个断口之上,流芳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从身后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遇,不要——”
第一百零七章 神木8
说着他便要把手放在那个断口之上,流芳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从身后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遇,不要——”
没有白光,没有任何的一点变化。四周忽然静悄悄的,连一片叶子落下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可闻。
流芳正感意外的时候,被她抱着的身躯一僵,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怒气的声音说:“你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泪落如珠,低低喊了一声:“遇——,是我,是我……”
“你是谁?”
“我是顾六,顾流芳,那个常常惹你发怒的阿醺。”
“放开我!”
“……”
他伸手用力推开她,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他脸色铁青,眼中酝酿着黑色风bào,指着她冷冷地说:
“行,顾六你真行!玩够了吗?痛快了吗?我像疯子一样爱着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魂魄,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每回掉进水里我都会提心吊胆害怕醒来后的那个人不是你!你赌赢了,因着我对你那该死的爱你就可以不留余地地伤我、践踏我的心是不是?!顾六,你的心,从来没有为我痛过吧!”
说罢,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走到前面上了马,决绝地扬鞭策马离开。
流芳爬起来追上去想要留住他,可是太迟了,她只能透过马蹄扬起的嚣张烟尘寻到他远去的身影。
她跺跺脚,撒足就往龙母庙的大殿走去,可是龙母庙的大殿空dàngdàng的,人影也每一个,更不要说是庙祝了。
她又急匆匆地往庙里的禅房走去,随便见着一个人拉着便问:“马厩呢?你们这儿有没有马厩?”
青衣小沙弥双掌合十,说道:“施主,本庙没有马,驴倒是有一匹,在南院,但是从不外借。”
“明日韩王府送你十头驴作利息!”流芳抛下这句话便往南院跑去。
可是骑着驴还没有走出龙母庙,她就已经想哭了。
这哪里是赶路的驴啊,分明是拉磨的,只会不停的转圈,抽了几鞭子,更惨,连圈都不转了,直接立正在原地驴气冲天,不走了。
流芳下了驴,拉它它都不走。
一不小心踩歪了脚,她一下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她气极,一鞭子打在驴腿上,谁知道这驴竟然被抽了神经,撒起蹄子就往外跑,流芳连忙起身想追,脚踝处传来一阵痛楚,仔细一看,才知道刚才被石头硌了脚踝,血都流出来了。
此时暮色降临,太阳敛去了自己最后一抹余晖,初秋的风伴着树树的yīn翳而来,周围的景色显得有些萧瑟微凉。流芳沮丧地挪着身子坐到了半人高的桂花树丛下,折腾了一个下午,本来就没有吃早饭和中午饭,她又累,又渴,又饿,一想到容遇就这样生气地丢下自己走了,心里便堵得慌。
他真的不要自己了么?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会一气之下就回王府去娶了那孟兰卿吧?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一想到这个,她的思绪又游离万千,想着想着心中不禁又急又气,可是自己的左脚越来越痛,血已经不再流了,浸湿了三分之一的白缎鞋面,看起来有些惊心。
她拿着帕子想拭去脚上的血,无意中碰到了伤口,很痛,痛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连忙抹掉这眼泪。
心里很空,有些慌乱,有些内疚,更有些害怕。
怕失去他,怕他不回头看自己一眼。
这时她才明白他的bào怒所为何来,他的担忧失措所为何来,只因为害怕失去。
但是不要紧,她对自己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飘》里郝思嘉说过的。
他生气了,她就哄回他好了;他对她冷淡,她就拿热qíng温暖他好了;他要娶孟兰卿,她就给他落闸放狗,关他禁闭;万一娶成了,她就努力变成狐狸jīng的模样把他诱惑回来……
也许是对前景做了乐观的设想,也许是因为太饿了,她的身子蜷成一团,缩到桂树丛中好挡着风,自己昏昏然的,睡着了。
她睡着睡着,好像又做梦了,梦见一列列的兵卫手持火把在龙母庙逡巡,周围亮如白昼;
她还梦见他一脸怒气地俯身盯着自己说话,眼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喜悦,她揉揉眼睛,这时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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