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小,所以不懂,以为龄姨对他超乎寻常的好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疼爱,面对纪伯母对自己的冷淡和对姐姐的疼爱那样明显的对比也并未深想,还有姐姐,每次见到纪桓时脸上娇羞的红晕。
她想起小时候,孙曼祁总是隔三岔五的到盛家做客,孙家是作船运生意的,所以他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兄妹几个带礼物,她和姐姐的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女孩子,所以所得的那份永远都一模一样。
她看着父亲欣慰而放心的笑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在他走后,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她没有见过的华丽衣裳,漂亮的首饰和jīng巧的玩意儿,总会如同变戏法一样,装满她姐姐的屋子。
亦筝是真心心疼她这个妹妹的,可是她是个心实的孩子,从前总以为自己有的妹妹也一样有,后来长大了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却又慑于母亲的威严,嗫嚅不敢言,只在暗地里拉妹妹到自己房间,说,这些东西,小笙有喜欢的只管拿。
她总是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要。
也曾从学校得了新玩意儿,献宝一样送到姐姐跟前,二姐,你看这个多有趣,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好不好?
亦笙难受的闭起了眼睛。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有的全部都给你。
除了他。
二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争纪桓哥哥,只有他。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梁觅见她停下,也跟着顿住脚步,侧过头问道。
她没有说话,重新向前走去。
梁觅不死心的又再追问:“你知不知道纪桓去了哪里?我去宿舍也没找到他。”
亦笙低下眼睛,似乎从来,她的世界就只有他一个,而他的世界有太多的选择。
“亦笙?”
她缓缓的抬起眼睛,眼神清而犀利的看向梁觅,带着某种qíng绪的宣泄,“你早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他的妹妹了,他的事qíng你问我做什么?”
梁觅怔了一会,略带嘲讽的笑了起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喜欢他。”
亦笙并不回避她的视线,“是,我是喜欢他。”
梁觅看她半晌,藏起眼中的那些嫉恨,故做轻巧地道:“那好吧,我们两个公平竞争。”
“用不着,他不会喜欢你。”亦笙直截了当的回应。
“你不是他,凭什么下这样的论断?”梁觅qiáng迫自己忍住脾气,开口。
亦笙轻轻一笑,“因为我相信,我喜欢的人的眼光。”
“你!”毕竟还太年轻,又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小姐,到底忍不下这口气,梁觅想也没想扬手对着亦笙的脸便打了下去。
没有想到梁觅会在大庭广众下不顾形象的动手,亦笙着实挨了这一巴掌。
她并不理会隐隐发疼的脸颊,直视有些心虚却硬撑着的梁觅,缓缓道:“《圣经》教导我们,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可我自小就读《圣经》,却还是做不到。”
话音未落,她已经飞快的抬手,狠狠甩了梁觅两记耳光。
“我只知道,人对我好,我必双倍报之,人若犯我,我亦双倍报之。要是有人打了我的左脸,我会连她的右脸一道打还回来。”
虽然她们说的是中文,但毕竟是在校园内,这一动静已经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梁觅是气疯了,正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撕烂了眼前的这张脸,右手却被人牢牢制住。
“疯够了没有?”
亦笙抬头,见是冯维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亦不再动作。
而梁觅仍恼羞成怒,“冯维麟你放开我,你凭什么抓着我护着她?”
“是你先动手的,你还要闹?还嫌不够丢人?非要把中国人的脸面都丢光了才肯罢休吗?”冯维麟气道。
梁觅静了下来,却缓缓回头去看冯维麟,“原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为了旁人,你都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凶我。”
“我……”冯维麟急道。
话刚开头,却被梁觅打断,“放手。”
冯维麟看她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松开了手。
而梁觅头也不回的离开。
亦笙看着冯维麟怔怔发楞的样子,犹豫了片刻,问:“你不去追?”
冯维麟没好气的转过头来,心qíng不佳,语气也自然跟着比较冲,想也没想就开口道:“追上了就没人跟你抢纪桓了是不是?”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却见亦笙带了丝漠然的轻轻摇了摇头,“我没这么想。”
她是真没觉得梁觅会有什么威胁,她害怕的也从来不是她。
冯维麟觉得懊恼,想了半天对亦笙道:“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成心的。”
亦笙抬眼看他,“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
冯维麟更加不好意思,“不是,我看见了,不关你的事,是她先动手的。”
亦笙还是摇头,“我不是因为我打她而道歉,这件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道歉,是因为毕竟是我影响了你和她的关系。”
冯维麟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她就这个xing子,一冲动起来就不计后果的,不过也不会把事qíng放在心上,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倒是你,今天出什么事qíng了,跟平常完全是两个人,我都快要认不出了。”
亦笙自嘲的笑了笑,这样的尖锐凌厉,连她自己都是全然陌生的,却也不想再伪装压抑,似乎只有这样,心底的不安才会随着qíng绪的发泄而被冲淡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二少爷,可以走了吗?”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国男子走到冯维麟身边,低低问了句。
冯维麟点头,对亦笙道:“跟我过来一下。”
他带着亦笙走到人群外一个男子身边,笑道:“哥,这是小我几届的同学盛亦笙,刚才走掉那个是和我一届的,叫梁觅,都是同学,相处得又不错,她们闹了点儿小口角,我总要调解一下,可不是多管闲事。”
那男子并未开口,而他已经转向亦笙,“亦笙,这是我大哥。”
亦笙并未听说冯维麟的兄长要到法国看他,抬眼去看,只觉那人高而冷峻,着深色西服,带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似是有些眼熟。
于是礼貌的道了一声:“冯先生你好。”
冯维麟笑道:“我大哥姓薄的。”
冯?薄?
倏然之间,亦笙明白了眼前这人是谁,难怪会觉得眼熟,难怪冯维麟甚少提家中qíng况,现如今,已经分不清,是这个显赫的家族给了眼前这人无上的权势和机遇,还是他引领着这个家族走向更加辉煌的道路,这原是一种彼此成就与共荣。
薄聿铮看着眼前女孩子眼里,了悟的光影转瞬即逝,重又回复到平静无波,明白她已认出了自己,而她只是平静微笑着,重新来说:“那么,薄先生你好。”
声音语调,表qíng笑容,与第一次的问候并无二致,既无谄媚惊喜,也无紧张瑟缩,即便这并不是各界报道中他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时间。
他有些明白维麟为什么会不避忌地带她过来,这个女孩子懂得分寸,而维麟也一样,他向来都是聪明的,只是作为兄长,却没有办法完全放心,尤其他还这样年轻,于是总是不自觉的想为他多担待一些,好让他的前路更加好走。
他没有开口,而冯维麟似是早就料到他大哥会这样,也不在意,径直对亦笙说道:“我大哥不太爱说话,对了,我们要去图书馆那边,带我大哥看看我常日里待的地方,要不要一起去?”
亦笙摇头,“不了,我回宿舍,他一会要来带我去吃晚饭。”
冯维麟知道亦笙口中的他永远只会是纪桓,叹道:“好吧,随你,不过他要是做起事qíng来忘了时间,你可别忘了先喂自己一点儿面包。”
亦笙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告辞,却听见薄聿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并不大,低沉中带着磁xing,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薄冷,“上海盛家盛亦筝是你什么人?”
亦笙有些不明所以,就连冯维麟都略觉诧异地转头去看兄长,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开口。
“正是家姐。”
亦笙奇怪他是如何知道姐姐的,却仍是据实相告,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正待开口询问自己心底的疑惑时,却忽然因着远方正大步走来的人而眼前一亮,正要迎上前,然而下一刻,却又焦急起来。
“我的脸有没有怎样?”她一面抚上自己方才被梁觅打过的脸一面问冯维麟。
冯维麟看着她红肿的半边脸,以及眼底的焦急神色,实在不忍心说实话,只好骗她道:“好象有一点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
亦笙略微放下心,却还是觉得不够妥当,伸手将发卡取下,放下半边长发遮住了脸蛋,又对着冯维麟问道:“这样呢,有没有好点,这个样子丑不丑?”
冯维麟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地笑道:“丑死了,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他了。”
眼见得纪桓越来越近,亦笙也顾不得理会冯维麟,瞪了他一眼,匆匆迎了上去,“纪桓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纪桓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眉心抑制不住地一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也不再去看她,声音只是平静,“要问你自己,我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你与人打架的消息,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亦笙心中哀叹,自己的这副猪头样还是让他看到了,连前因后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天可真是倒霉透了。
小声开口道:“看在我明天就要去卢瓦尔河谷,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的份上,你就不要骂我了好不好。”
纪桓也不理她,远远的向冯维麟点头打了个招呼,眼光却仍又不受控制的看向面前女孩子红肿的半边脸,终是一言不发率先迈开脚步往自己的宿舍走,她的宿舍里的药箱绝比不上自己的。
没有回头,她也乖乖的不敢再说话。
可是细碎的脚步声一直响着,于是他的心安定而平静,他知道,她一直跟在他身后,只要转头,她便会对自己展颜微笑。
第十五回
亦笙的导师说,要想更好地了解法国文学,触摸法兰西民族的làng漫灵魂,就得亲历卢瓦尔河谷两岸的古堡群。
这是一位làng漫的法国老太太,出身望族,社会关系良好,因此得以带着她所钟爱的几名学生深入到一个古堡又一个古堡的参观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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