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亦竽鼻子一哼“不就是盖了栋房子,稀松平常的事儿,也值得上报纸?”
“可是我听着只要是提到醒园的,就没有不夸赞的,都说纪少爷不愧是出过洋的人,这品味可真是没话说,那屋子,那花园,可真是标新立异美轮美奂的,只可惜他都不让人进去的,大伙儿也就是远远的在外围看个热闹了……”
“他现在就是放个屁都有人说是香的!”
那倩霓本想借这个机会缠着戚亦竽带她去“醒园”看看,却不想话还没说完便被戚亦竽烦躁地打断了。
他可真是受够了,这些天一直在外面张罗着妹妹的事qíng,原想着不靠纪桓就凭他自己,也是能把亦笙救出来的。
却没想到忙里忙外的,又是陪笑脸又是花钱,却根本连一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就更别提是将她救出来了。
这些日子他钱没少花,却都算是白白打了水漂了,那些个王八蛋,要不就不肯见他,要不就敷衍他,更有的就直接跟他说,等纪桓回来再一起从长计议,好像跟他戚亦竽就没什么可谈的一样!
就连想在这温柔乡里麻痹放松一下子,怀里的女人却尽说着那小子的好话,这怎么能不叫他窝火。
见他发脾气要走,倩霓倒是愣了一愣,这戚亦竽的脾气早就被她拿捏了一个准,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平日里比这更放肆的话说出来,也没见他恼的,怎么今儿个就长了气xing了。
于是忙将身子贴上去,搂了他的脖子喂他酒喝,一面娇娇娆娆地开口道:“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原想着他是你妹夫这才奉承几句的,倒是把这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你要不高兴,我不说便是了,咱们两个人好容易见一次面,倒叫个外人搅了兴,有什么意思呢?”
那戚亦竽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见她这样,早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然而却毕竟经过了刚才那一茬,原先的那些花花兴致也败下来不少,又想到小妹妹此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他虽嘴里不肯承认,心中却也是想着的,若是纪桓在的话,说不定小笙早就没事儿了。
“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呢?还不肯理我?”那倩霓偎在他怀中,只管喂他酒喝。
戚亦竽却叹了口气“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吧。”
倩霓不依不饶,水蛇一样的身段蹭在他怀里扭啊扭的,“这算什么事儿呢,倩霓可不依,哪有大爷这样的,一句话不高兴,把人家撂下了就走的,你要真这样一走,可要把人家的心都伤透了!大爷就真这么狠心?”
那戚亦竽骨头都苏尽了,虽说心里面压着事儿,却还是少不得俯下了身段来哄她,“我的小心肝,我怎么舍得伤你的心,我是真的有事儿,我妹妹出事儿了,噢,不是嫁给纪桓的那一个,是我小妹妹,我现在心里面乱得很,也坐不下去了,乖乖等我想办法把她救出来了,再来陪你,好不好?”
又纠缠了好一会儿,那戚亦竽方才走了,倩霓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下,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便往后台走去。
“哟,不是戚家的大爷来捧你的场了么,怎么就回来了?”有相熟的舞女见她回来,一面对着镜子梳头,一面笑着问道。
那倩霓拖了把椅子坐下,冷笑道:“说是他妹妹出了什么事儿了,把便宜占尽,脚底一抹油便溜了。”
“也不找个高明点儿的借口,他妹妹是谁,纪慕桓的太太,能出什么事儿?”先前说话的那个舞女嗤笑道。
“说是他小妹妹,戚家三小姐,前段时间才从法国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被抓了,”倩霓无所谓的笑笑,对着镜子补了补粉,“谁知道是真是假,管他呢!”
两人说话的当口、恰好陆风扬过后台来接江黛云,今天有个大人物需要应酬,而黛云化妆都过了好半天还不出来,他知道她是任xing惯了的,旁人的话未必肯听,于是便自己亲自跑这一趟,却没想到正好听到了倩霓的最后一句。
戚家三小姐被抓了?
他不由得怔了怔。
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响起了江黛云的声音——
“你们两个也不是第一天在这百乐门上班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注意,客人的事,可不是我们能在私下里嚼舌头的,这样下去,还有谁敢上这百乐门来?”
“知道了,黛云姐,下次不敢了。”
那两个舞女笑嘻嘻的答道,看得出来,她们对江黛云是真心实意地臣服。
“知道就好”江黛云一袭华服,清艳如霜,她笑了笑,又再温言叮嘱,“所以不管这盛家大爷也好,盛家小姐也好,都不许再提了,尤其是在陆爷面前,明白了吗?”
见倩霓二人点头称是,她淡淡笑着,转身便往门边走去。
这一番话说的,究竟是出自公心还是私意,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分不清了。
她的眼前,恍然间出现了一个一抺绿裙,jīng灵一般美丽的身影。
那时的她,陪着chanlton夫人四处去找薄聿铮,走出了礼查饭店的大门,却见远处,外白渡桥上,如水月色下,那抹绿影伴着另一个挺拔的身影,静静起舞。
chanlton夫人拉住了她,笑着说,多美的画面,我们不要打搅。
她无法上前,亦无法忘记。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却还是这一幕,虽然知道她去了法国,虽然知道自己或许是太小题大做了。可是女人的直觉永远都是最准的,那两人共舞的景象给她带来的冲击,太过qiáng烈。仿若,仿若周遭的万事万物都是不存在的,仿若,仿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打搅到他们,只是他,只有她,没有音乐,静静的舞着,隔绝出一方不容人靠近打搅的小天地。
她在心内自嘲地笑了下,推开门,却见到门外静静站着的陆风扬。
他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开口,“黛云,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她将柳腰挺得笔直,也不装傻,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依陆爷看,对待一个只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我选择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有什么不对吗?”
他看了她良久,没有说话,只是转头低低的吩咐了跟在身后的东子几句。
东子应着去了,他仍是挽了江黛云一同上到三楼包间,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事qíng,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没过多久,那东子便回来了,他进到包间,在陆风扬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陆风扬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而原本漫不经心的眼底,也带上了几分凝重神色。
他站起身,对着包间中的众人笑着告了个罪,只说是有点儿小事要出去看看,很快便回来。
众人都不在意,只有江黛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理会她,从包间出来,径直便去了最近的一间办公室,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终于接通了,陆风扬对着话筒缓缓开口:“哥,你还记得盛家那小丫头吗?盛亦笙,她出事儿了。”
第四回
两天后,杭州。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雾色中的杭州火车站,除了戒备的军警外,只有寥寥几人等在月台上。
伴着一声长鸣的汽笛,薄聿铮的专列缓缓自浓雾当中驶来,陆风扬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衣,迎了上前。
自从那天无意中听到亦笙出了事,他立刻便让下面的人去打探,这才知道原来她从法国回来了,还真被抓了起来。
事qíng的来龙去脉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包庇要犯,自己也被认定为共党分子,本来是要枪决的,却因着那个要犯至今下落不明,想要从她身上挖点儿什么蛛丝马迹出来,这才一直留着她的xing命。
要是他一早知道了这个消息那还好说,可是他让东子去问时,她已经被移jiāo押送到了浙江陆军监狱,出了上海这地界,又牵扯到军方和共党,就不再是他能轻松应付的了。
人命关天,他几乎没怎么迟疑,便给薄聿铮去了电话。
而薄聿铮对这件事qíng这样上心,不单亲自前来,还来得这样快,却不能不说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可是想想,却又应该在qíng理之中,从她唤出了“绍之”那两个字开始,他就知道她对于大哥绝不仅仅只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此刻见大哥这样星夜疾驰赶来杭州,他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之前在电话里已经把qíng况简单的同薄聿铮说过了,所以两人见面,也没多说什么,径直上了等在一旁的车子,往西子湖畔的浙江陆军监狱疾驰而去。
陆风扬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哥,你有个心理准备,我听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她,她像被动了刑。”
其实接到陆风扬电话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给浙江陆军监狱那边去了电话,他们自然是不敢在电话里跟他说亦笙的真实qíng形的,他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然而真正听到的时候,他的眉心,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抽,眼底也闪过一丝冷意,没有说话。
陆风扬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去加入共产党闹什么革命。”
“她不会。”薄聿铮淡淡开口。
他想起了她写给他的那些信,她在信中总是叫他绍之。
“……绍之,我今天见到chanlton夫人了,她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绍之,你说好不好笑,不知道婉华姐姐他们怎么偏偏就觉得我会有为共产主义献身的伟大潜质,老劝说着让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害得我现在一见到她和牟允恩就开始想躲……我见识过他们为主义奋不顾身的样子,我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我没那么高的信仰追求,我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绍之,我回上海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所有的qíng绪敛得滴水不露,开口问道:“她家人呢?”
都那么些天了,就让她身陷囹圄不闻不问吗?
陆风杨本有些诧异他方才语气中的笃定,正暗自出神,却又听他这样问起,于是答道:“盛老爷子住进了医院,我派去的人探回来说好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似乎对亦笙的事qíng不太知qíng,他们家姑爷本是个厉害角色,却偏又不在上海,只剩下盛家那几个不孝子在张罗打点,误了多少事都不知道。”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是带了点儿qíng绪的,东子去打探的时候,亦笙才刚被押到浙江陆军监狱不过十多个小时,这怎么不让陆风杨心里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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