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盼的手指颤抖的厉害,几次才拈起三根香,她飞快的抬头看了眼慈悲垂眸的佛祖,又迅速低下了头,在蜡烛上点燃三炷香。
将点燃的香平举在胸前,江盼心里思绪万千,脑海中滚过无数往事,那些不曾属于这具身体的往事。
她闭眼举香齐眉,心里默想,若是佛祖收下了香,那么应该是没有异状,没有冤屈吧。江盼自顾的乱想,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念头是否有道理。
小心的将香一根根按顺序cha在香炉上,她盯着那一点点火星,看着三缕细细的白烟升起,紧张的心qíng竟然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大殿里依旧安安静静的,什么改变都没有,没有噩梦中的晴天惊雷,也没有供香熄灭。江盼闭了闭眼睛,退回到右边的蒲团前。
平生第一次,她双手合十,仰头望着微笑的佛祖,虔诚的跪了下去。
双手朝上拜下去的那一刻,江盼心中一片空白,她没有许下任何心愿,仿佛所有的念想和祈盼都在那一刻化为平静,仿佛她所拜的只是单纯的安宁慈悲。
世俗的一切繁杂,一切庸碌都被锁在了殿门外,此时她不是任何一个江盼,不是任何具体的人,只是芸芸众生,是万千生灵中毫无差别的一个。
不知何时,佛像后转出一个穿着藏青色□□的年轻和尚,他看了眼江盼,手中的佛珠转过两个,又看向案上的细香。
只见仿佛有风凭空chuī来,白色的青烟散了散,眼看着就要熄灭,点点火星几不可见。
江盼三拜过后起身,视线从地上滑过案上垂落的金色绸布,在触及香炉的一瞬,那几乎要消散的青烟又恢复了正常,绵绵不绝的上升,最终消弭在佛祖的身前。
她看着安静燃烧的细香,嘴角浅浅上扬,仿佛获得了巨大的安定,连日来被忐忑和愧疚煎熬的内心似乎也被宽释。
我佛慈悲。江盼再度深深的看了眼佛像,转身准备离开大殿的时候,目光与那站在佛旁的僧人轻轻碰撞。
那僧人面容极为年轻,即便是在昏暗的佛堂里也仿佛能看的到他面容清秀,唇红齿白,生的一副好面相,他见江盼看过来,神qíng未变,双手合十微微欠身,眼眸浅浅垂下。
江盼也照模样回了一礼,抬脚跨出殿门,身影融入一片灿烂的日光中。
huáng小金在外面等着,见江盼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感觉似乎进去出来的人不是一个一般,浑身上下的气质不知哪里发生了变化。
“走吧,后山景致很美,带你转转。”江盼说,闻着清新的糙木味混合着青烟香气,不只是心灵,连肺都被从里到外洗涤了一番。
穿过墓塔林,殿宇渐渐减少,一片盛开的莲池出现在面前,周围青山环绕,池内红莲盛开,huáng小金惊呼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拍拍拍。
江盼看着她笑了笑,顺着池边继续往里走,清风chuī动荷花微微摇摆,小小的池塘被挤的满满当当,再往里,顺着山谷有清溪流下,汩汩汇入一汪汪清澈见底的幽潭。
凌云寺还有一个著名的泉眼,就名为凌云泉,泉眼开在地面以下,入口被一棵不知多少岁的古树团根抱住,仿佛一个天然的拱门。
两人路过的时候,刚好见一僧人提着小桶从下面走上来,他垂眸看着脚下的石阶,动作轻缓闲淡。
那僧人拾阶而上,褐色的僧鞋踏上地面的时候才抬起头,正巧看到两人路过,他一手拎着水桶,另一手单手行了个礼,檀色佛珠挂在虎口处。
huáng小金有模有样的回了个礼,兴致勃勃的问道:“那个,请问,我们可以下去打水尝一尝么?”
江盼原本正在扭头看远处的佛塔,听到声音才回头,看到那和尚的面容是不由的一愣,这正是方才在殿内看着她的那一个,白净的面庞,细眉顺眼,眼角轻轻弯出一个流畅的弧度。
他闻言浅笑,声音同他长相一般柔和,慢慢道:“自是可以,只是石阶湿滑,施主下去难免危险,若不嫌弃,贫僧可将桶内水倒一些与施主。”
这僧人说话文气极了,温雅的声音与这青山绿水一道,让两人都有种闯入世外桃源的恍惚感。
huáng小金讶然过后,不客气的将自己的水瓶递过去。
江盼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感觉,方才在殿内见到他,就有一种仿佛被窥视的感觉,但视线扫过,却发现他的目光极淡,淡的似乎并没与在看她,毫无威胁。
平白无故的,入山门之前的惶恐不安又浮上心头。
僧人为huáng小金接满水后,看向江盼,“这位施主,需要些水么?”,目光澄澈,一如他手中的泉水。
原本打算拒绝的江盼,却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杯子。那僧人微微一笑,弯腰从桶内舀出一瓢冷冽的泉水,缓缓倾入杯中。
泉水入手,突兀的冰凉。
江盼接过杯子,看着他将水瓢放回桶中,轻轻漂浮在水面上。
“谢谢。”她小声说,掌心冰凉。
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安静,那唇红齿白的和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行一礼,开口道:“施主,恕贫僧冒昧,然世间万物皆有缘法,即已来此,过往种种便无需深究,也不必时时挂在心上,烦扰心绪。”
江盼闻言大震,手中的水杯险些脱手。
“施主自幼双亲离世,无亲无故——”
“她妈妈和弟弟都还活着啊。”huáng小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可江盼却并没有因为因此而露出怀疑的表qíng,惊恐,震撼,她已经无法描述此刻内心的感受,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血流仿佛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江盼,而是她自己。
第14章 救人
huáng小金还想再说什么,江盼看了她一眼,打断说,“小金,你先去前面玩儿,我有话想要跟大师说。”
下午太阳正好,却无端一阵凉风袭来,带着荷花的淡淡香气。huáng小金觉得眼前的事物模糊了一瞬,由近及远,又回到原处,定睛再看时,江盼仿佛变了一个人,恍惚的让人捉摸不定。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好。”huáng小金讷讷的说,提着她的水瓶,茫然的走向一边。
江盼看着她走到听不见两人说话的距离,才回头,看着那年轻的僧人,满腹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嘴唇动了动,话语到了嘴边又囫囵吞下,那和尚见状微微一笑,说:“施主所求何事?”
“我……”半天只吐出一个字。
僧人见状,又是了然一笑,“贫僧开玩笑的。”
这句话突兀而出,说的江盼愣怔一下,眼睛倏地瞪大,仿佛听错了什么。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僧人眼中含着点儿揶揄的笑,与放在世外高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施主心中所想,贫僧大略知道一些。”和尚敛了神色,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但那事施主无需介怀。”
江盼迎着对方沉静如水的目光,终于开口:“为何无需介怀?”她被对方带的说话也文气了许多,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千年回到古时候。
“施主命格极贵,必会长命百岁,福寿双全。”和尚说了句常见的吉祥话,仿佛在敷衍,可那沉静不变的神qíng却又不像在玩笑。
江盼摇摇头,却道:“可是我却死过一回了。”若是不死,怎么会在这里寻佛。
“若是已死,那跟我说话的有是谁?”僧人反问道。
“这……”江盼苦笑,“我又活了,但却不是我自己了。”
不料那僧人却说:“魂灭才为死,所谓自己,无非是个外在的形式而已,若是魂魄仍存,你可以是你,池塘里摇曳的荷花也可以是你,地上匆匆碌碌的蚂蚁也可以是你。”
只是这话更加让人云里雾里,“那我以后还会变成别的么,荷花?蚂蚁?”
僧人视线缓缓离开江盼,放目荷塘,“你若愿意,荷花、蚂蚁未必愿意。”
此话一出,江盼仿佛一道重击砸入脑海,她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却有些不敢确定,“那若是愿意呢?”
“也未必可以。”僧人低头看了眼桶里的泉水,叹了口气,脸上却仍带着浅笑,“施主,一切机缘皆由天定、人为、势循,贫僧无法参透,但却可以肯定,此为善缘,而非孽缘。”
“若是我所想与原本命运不符呢?”江盼继续追问。
那僧人转了两下佛珠,道:“一切由施主心之所向,之前种种,一无所循。”
太阳恰好斜过一个角度,从树叶的中间穿过,一块明亮的日光照在水桶里,反she出刺眼的亮光,江盼被晃了一下眼睛,抬手遮了遮,听得那僧人继续道:“施主魂已归身,命格已定,无动无dàng,安心就好。”
他已经说得太明白,江盼就是再愚钝,也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不由的觉得心口一舒,畅快轻松了许多,“多谢大师。”
她曾经不信神佛,此时却无法不信,不得不信,眼前这个明明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和尚,却一眼看透她的生前往事,这样的能力怎会让人不心生崇敬。
那僧人也没有过谦,回施一礼,受下了她的感激。
“敢问大师法号?”江盼尊敬问道。
“贫僧法号弘镜。”他说,声音轻缓温柔,与方才相比多了几分真实,少了几分看勘破世事的深远。
“gān净的净么?”
“镜子的镜。”弘镜说,弯腰提起水桶,“施主可要再来些泉水?”
江盼摇摇头,心中思绪流转,又道:“大师平时可会下山?若我心中有惑,可否前来叨扰?”
她这话说的已经有些得寸进尺,大师神色却未见丝毫异常,依然淡淡的看着她,未多一份不耐,却也未见一丝熟悉,“施主来寻贫僧即可。”
江盼又是感谢两句,终于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恭敬的道了别,她转身去找huáng小金,弘镜则提着水桶,脚步悠闲的往僧寮走去,藏青色的僧袍在阳光下仿佛散发出一层浅辉。
弘镜回去的时候,住持已经备好茶叶、茶杯,见到他慢慢吞吞的进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走到炉子前,将水倒入小陶罐加热,动作轻柔流畅,声音也是轻轻缓缓的,“遇见一个有趣的人,聊了几句。”
住持见他那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恨铁不成钢的说:“告诉你多少次了,窥探天命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的,你有天赋在身,却不可滥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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