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就止住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抬起头看了张嘉田的眼睛,问道:“是不是?”
张嘉田不说话,单是气息一乱,从鼻孔中又涌出了一股子鲜血。雷督理讨厌他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因为自己句句有理,他有什么理由不服气?
于是雷督理就这么面无表qíng的抬起手,把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狠狠杵向了张嘉田的右眼!
在火头即将触碰睫毛之际,张嘉田猛的一挺身一扭头,只让火头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过去。香烟熄了,雷督理见状,很惋惜似的一撇嘴,随后站了起来:“身体真不错,这么打,都没打服了你。”
然后他对着周围几人发了话:“再来!”
手持短棒的士兵得了令,当即一拥而上。这回张嘉田蜷起身体抱了脑袋,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而雷督理退到门外,qíng
绪却是越来越平静了。
他自己没有力量,可他的部下有力量。
他曾经那么喜欢过张嘉田,可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只是一场梦。他的感qíng是可以在爱恨之间自由转换的,可以有多爱,就可以有多恨,恨到了极致,无可解脱,只能是杀!
然而他不能真的开枪,他不想、也不便在自己的别墅里杀人,尤其是这别墅里还住着叶chūn好。
所以他这一趟来,一是为了再见张嘉田最后一面,二是为了把张嘉田打成一滩烂泥,免得他在出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兴风作làng。等到离了此地,随便他什么时候死,都没关系。
死了,埋了就是了。
没死,如果必要的话,埋了也没关系。
半个小时之后,雷督理离开地下室,重返地面。
他的身上带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地下室特有的cháo气,不大好闻。独自坐在沙发上,他没看见叶chūn好,没看见就没看见,他也不问。
他只是微微的有一点喘,他的肺不大好,多走几步路,要喘;多吸了几口冷空气,也要喘;甚至偶尔受了外界一点小小的刺激,他也会窒息似的透不过气来。这个时候,他要调动全身的力量去呼去吸,身体瘫下去,手脚都是软的。
此刻他就是这样瘫在了沙发上,但他依然一言不发——他有更重要的事qíng要思考。
他在考虑如何把张嘉田留下的人马处理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戴河(六)
张嘉田还留着一口气。
他知道那帮人是想把自己打成一滩烂泥,便如了他们的愿,提前先做出了个烂泥的姿态。抱着脑袋蜷着腿,他不反抗了,甚至都不动了,只极力的紧绷了肌ròu,想要用自己这身皮囊,保护自己这身骨头。
于是那帮人见他一动不动的昏迷在了血泊之中,便满意的收了手。雷大帅不高兴在度假的别墅里闹出人命来,所以张嘉田死到这种程度,正是刚刚好。
这些人停手的时候,张嘉田其实是还有意识的。
他听得见这些人纷纷的退了出去,还听得见外头有凌乱杂沓的脚步声音。背对着房门口,他一动都不敢动,只静静的等,等周围的所有人离去,包括雷督理。
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四面八方对着他的枪口也都撤了,房门紧闭着落了锁,他这才放心的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血红的世界。
他的眼睛也被鲜血糊住了。
他不急着爬起来,先动了动手指头——双手的拇指和食指都是能动的,双脚的脚趾头也还能听从他的指挥,他想这就说明自己的胳膊腿儿没有断。试探着又把两条腿向下伸展了,刚伸到一半,一阵剧痛便让他瞬时停了动作。半伸着的右腿僵在半路,他疼得张大嘴巴,呼吸和声音全断了。左手颤抖着抬了起来,像是要向下去救那条右腿,可是刚刚抬到一半,张嘉田心中又是一惊。
他看见自己左手的无
名指和小拇指,都正以着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这只手让他呆看了片刻,然后他用尚且完好的右手去摸自己的头脸。摸一把,是淋漓的血,再摸一把,还是血。
“不能死啊!”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那些人打成了什么样子,只是茫茫然的在心中哀求自己,求自己破烂了的皮ròu,求自己变了形状的关节:“你挺住了,不能死啊!”
他怕死,真要是不得不死了,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对得起“英雄出少年”那五个字。他不能像条死狗一样,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无声无息流尽体内的鲜血。这么着死了,他不甘心,他死不瞑目!
慢慢的把力气收回来,他放松了身体。眼前黑了一瞬间,再见了光明时,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时眩晕,还是昏睡了一觉。忽然间的,耳朵一动,他又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音。
那脚步是走向自己这边的,他恐慌起来,心想难道雷一鸣等不及了吗?如果他过来看到自己还没有死,会不会失去耐xing,要给自己补上一枪?
可他随即又感觉不对劲,因为那脚步声音越近越清脆,像是女人所穿的高跟皮鞋。紧接着,门外也当真响起了女人的声音:“大帅许我再来瞧他一眼,你们开门吧!”
这是叶chūn好的声音,一句话被她说得有气无力,非常的悲哀,也非常的平和,没有声势,但是话里藏着权威,仿佛她作为督理太太,
理所当然的可以像督理大人一样,过来处治房内的逆贼。只不过他们夫妇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
卫兵没有接到督理的通知,也没有看到督理的手谕,但是想都没想,乖乖的就真把房门打开了。张嘉田正对着房门,这时半睁着眼睛向前望出去,就见叶chūn好裹着一件长长的哔叽大衣,双手cha在大衣兜里,头脸都很洁净,只是右眉上方蒙了一块白纱布。
叶chūn好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随即长叹了一声。卫兵守在门口,并没有要关房门的意思,而当着卫兵的面,叶chūn好走到张嘉田面前,蹲了下来:“二哥,你醒着吗?”
张嘉田极力的睁大了眼睛去看她——说起来,他是为了她才进督理府、才有了后头这两年飞huáng腾达的人生;他也是为了她,才又把这大好人生断送了个gān净。这样的一个人,他得好好看看,他今天看完了这一眼,也许和她有缘再相见时,便是下辈子了。
叶chūn好也看着他的眼睛,看得一眼不眨,脸上冷冷的,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说话,像是恨了他,也像是别有用意,要把这话一字字一句句说到最清楚,直送到他的心里去。
“二哥,大帅那个脾气,我也没法劝了,事已至此,你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只是你万万要吸取教训,再不可酒后胡闹、意气用事。大帅今晚、或者明日,就要带着我们回北京去了,路
上你没事做,正好把头脑放清醒一点,好好的反省反省。”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扫过了张嘉田的头脸身体,两只眼睛里隐隐的闪了泪光,然而声音依然是冰冷的,语气也依然是冠冕堂皇的:“我早就劝过你,男子汉大丈夫,前程要紧,凭着感qíng冲动逞一时之勇,那是莽夫的行为,我最不赞同!”
然后她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在眼角飞快的一掠,用指尖蹭去了一滴很大的眼泪。站起身转向了门口的卫兵,她缩了缩肩膀:“这里怎么这么冷?有没有厚衣裳,给他一件。他犯了罪,要杀要剐也该是用枪用刀,把人打个半死扔这儿冻着,算是怎么回事呢?”
卫兵们面面相觑——大夏天的,谁会专门预备厚衣服呢?
叶chūn好见状,便又叹了一声:“算了。”
然后她转向张嘉田,脱了身上的哔叽大衣,弯腰给他盖了上:“你暂且拿这个当毯子用吧。这个地方我也不好久留,我方才对你所说的话,你等到一个人的时候,也好好的想一想吧,看我说得对不对。”
说完这话,她昂起头,转身走了。
张嘉田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叶chūn好句句都像是话里有话,让他一时间有些发懵。眼看着叶chūn好真走了,房门也重新关严上锁了,他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子香气。
香气来自于叶chūn好留下的长大衣,一只手在大衣下面动了动,他的手背忽然蹭过了鼓鼓
囊囊的一包。
那是大衣里面的暗袋。
慢慢的抬眼向前望去,他在动作之前,再一次看清楚了房门。
房门的确是关严了。
他一点一点的往角落里蹭,凡是挨着地面的部位,能使上劲的都使了劲,他如同一条被拔了脚足的虫子,也如一条被抽了脊梁骨的蛇,毫无章法的蠕动到了房间角落里,即便房门忽然开了,门口的人也不会即刻看清他的模样。
然后,他伸出周身上下最为完好的右手,摸索着解开了暗袋上的纽扣。
暗袋里装着个小小的手帕包,他侧身躺在地上,把那小手帕包放在地上打开来,看见了一小堆宝光璀璨的首饰,有huáng金有钻石,还有一对配成套的翡翠耳环和项链,就在两天前,他还见叶chūn好佩戴过它。首饰下面,垫着一张小纸条,他把把它抽出来打了开,借着黯淡灯光,他认清了上面细密的小字。
上面起首写了“赵老三”三个字,三字之后是天津城内的一个陌生地址。地址下面,又有一行小字,乃是“回京途中或有逃生之机会,妹定设法相助,请二哥务必振作jīng神。若二哥避难天津,可到赵老三处取现金三万元暂渡难关”。
张嘉田不知道“赵老三”是何等人物,不过把这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他确定自己是把那地址牢牢记在心里了,便把纸条塞进了嘴里,硬咽了下去。
叶chūn好不希望他为了自己打抱不平,怕
他因此受了连累,却不知道他也存着同样的心思。他也不敢让叶chūn好为了自己冒险,也怕自己会连累了她。她再有本事,再有心计,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女子,雷一鸣打不过自己,还打不过她吗?
可他现在有话也传不出去了,着急也只能是白着急。把这一小堆首饰重新包好揣进怀里,他又去摸那大衣的暗袋,结果从袋底,他掏出了一把小刀。
这是一把挺jīng致的折叠刀,用来削水果皮是正合适。他把这柄小刀折好了,塞进了腰带里。盖着大衣重新躺下去,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人,却是雷督理。
他救过他的命,他却要杀他。
并且不是gān脆利落的杀,是nüè杀。他想雷督理之所以留了自己一口气,也许只是怕自己死在这里,会脏了这一块地。
因为叶chūn好不是轻易冒险的人。她能敢偷着给自己送钱送刀,便以证明在雷督理那里,自己确实是没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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