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点了头:“有啊,还有一套。”
他对着小全微笑:“那你把那一套衣服给我吧!”
“凭啥啊?”
“就凭你挖了个大坑把我陷进去了,害得我差点儿摔死!照理说,我都该找到你家里去,让你哥揍你!”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你要是把衣服给我,这事儿就算完了,我还送你个又漂亮又值钱的小玩意儿,包你喜欢!”
小全听了这话,不言语,抬了手挠脑袋。张嘉田见状,当即又道:“得,我把我穿的那双大皮鞋也给你,这行了吧?”
小全
听到这里,嘿嘿的傻笑起来:“那行。”
张嘉田撕下一片衬衫,当成毛巾浸了水,将自己周身擦拭了一遍,然后换上了小全的粗布衣裤。
他俩身材也相仿,所以衣裤的尺寸是没问题的,问题出在张嘉田的脑袋上——他那个脑袋,是东jiāo民巷的白俄理发匠一剪子一剪子修出来的,发型相当摩登,绝对不是个乡下小子的脑袋。但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低头对着桶中水面,他一手拿着小全新磨好的短刀,一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三下两下就把头发割了个乱糟糟。小全站在一旁看着他,又是一阵傻笑,因为张嘉田的左手手指关节错了位,村里的大夫好容易才把它们掰回了原形。现在张家田的左手不敢乱动,揪头发时都是翘着兰花指。张嘉田不理他,处理好了自己的脑袋之后,他又找来几条小木片,把自己的左手手指固定了住。
叶chūn好所给他的那一小包首饰还在,他背对着小全把那小手帕包打了开,捡出了一枚小戒指。转身把这戒指给了小全,他说道:“这玩意儿贵得很,你将来把它给你媳妇,你媳妇一定高兴。”
小全接了戒指,因这戒指嵌着一小块翡翠,瞧着又有金色又有绿色,确实是挺漂亮,便高了兴,同时又有一点忸怩:“我还没媳妇呢。”
张嘉田抬头看着天,随口答道:“有了再给。”
同时,他心里想起了叶chūn好。不知道
叶chūn好现在怎么样了,他想雷一鸣一定饶不了她,可他现在顾不上她了,有心无力,真的顾不上了。
这个地方也不能久留,即便小全可信,先前来瞧过他的那个大夫也不可信。他得走,即刻走!直隶都是雷一鸣的地盘,他目前要么是往远了跑,要么是去天津——天津有租界。
张嘉田决定去天津,不止是因为天津有个赵老三,会奉叶chūn好的命令给他三万块钱,更重要的是他在天津有朋友,想要对外联络个什么人,也更方便。
于是从傻小子小全那里又要了八个大窝头,他带着gān粮,准备出发。
张嘉田这些天已经晒成了黑炭,如今的发型也仅比乞丐漂亮一点,穿着小全那身洗白了的旧衣裤,趿拉着一双破布鞋,他上了路。小全一手捏着戒指,一手拎着一双大皮鞋,站在窝棚门口大声问他:“你坐火车吗?坐火车得往镇里去,往东走!”
张嘉田转身向他摆摆手,没回答。右手拄着一根顶端分叉的木棍,他一瘸一拐的偏往南走,木棍杈子上挂着个小包袱,里面是那八个大窝头。向前走出了没多远,他便觉出了痛苦。他的脚疼,膝盖疼,胯骨也疼,腰和肩膀倒是没事,但周身皮ròu青紫,全是大片的瘀伤。他的视野也不甚辽阔,因为眼眶还肿得厉害,鼻梁骨折没折,他不知道,横竖是满脸疼,嘴唇都被木棒打裂了,幸好牙齿还齐全。
穿山过林的走出了三里地,他拄着木棍,慢慢的跪了下去。紧闭双眼喘了一阵粗气,他颤巍巍的又站了起来——他得走,不走就得死在这儿。死在这里等着喂láng?那不行,那他不甘心!他不能让叶chūn好担惊受怕的为自己白忙活一场!
况且他心里还有壮志呢,他还想奔前程呢,他还要报仇雪恨呢!
想到了“报仇雪恨”四个字,他东倒西歪的又站了起来。他自小就是个好勇斗狠的xing子,向来不肯吃亏。活到如今,他这当惯了帮办耍惯了威风的人,越发的受不得委屈,越发的能记仇。
他不能让雷一鸣白杀自己一回!
张嘉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慢慢的走,走了四天,走到了临近的县城里。
他把叶chūn好送他的首饰当了几样,当铺里的伙计看他形容落魄,绝不像是能拥有这等珠宝的阔人,便怀疑他是个贼。伙计没报官,但统共就只肯给他几十块钱,他爱当不当。
几十块钱,就够张嘉田买张前往天津的火车票了,他当然gān。揣着那几十块钱走去了火车站,他在火车站外的红砖墙上,瞧见了自己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印着他的照片,他不记得那照片是自己什么时候拍的了,总之上面的他还英姿飒慡着,还是一省的军务帮办。从军务帮办到通缉犯,之间只隔了一场醉。雷一鸣没说错,自己是变了,心变了。自己和他之间,迟早要有一战。
迟早的事,迟一点早一点又能怎么样?
转身从通缉令前走开,他很坦然的去买了一张三等票。现在的他和通缉令上的他,瞧着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通缉令上的他戎装笔挺,是个英雄出少年的人物;而此刻的他破衣烂衫,一身汗酸臭,只是个人见人躲的黑小子。一时买了票检了票,他混在大批的旅客之中,尖着脑袋硬挤进了三等车厢。
天津的朋友还靠不靠得住,他不知道;留在通县的队伍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火车拉响汽笛,冲出如云般的雪白蒸汽,一路轰轰烈烈的开动起来。张嘉田站在人群之中,四面八方都是行李,压迫得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火车外头是什么风景,他也看不见。
他就这么一无所有的,往天津去了。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章 新天新地
午夜时分,北京雷府。
雷一鸣做了个噩梦。他梦见了他的弟弟雷一飞。
他已经连着许多年没有想起过这个弟弟了,不知怎的,今夜竟会无端的和他在梦里相见。雷一飞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大概就是张嘉田如今的这个年纪,生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容长脸儿,是个眉目英秀的小伙子,见了人未语先笑,家里外头的人,都夸雷二少爷好。
雷一飞是出麻疹死的,疹子发出来的时候,他正和雷一鸣一起陷在了战场中,援军迟迟不到,他便也得不到任何救治,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烧,就死了。这怪得了谁呢?谁也怪不了。家里外头的人,也都承认是雷二少爷自己命不qiáng,赖不着他哥哥。可死了的雷一飞变得不讲理起来,竟在梦里对着他哥哥围追堵截。雷一鸣走投无路了,眼看着弟弟一步步bī近自己——弟弟还保留着临死时的模样,浮肿变形的面孔遍布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口鼻之中呼呼的喷出腐臭的热气。两只大手直直的伸出来,他距离雷一鸣越来越近。
当那两只手即将钳住他的脖子时,雷一鸣猛的睁了眼睛。
眼前是个光明世界,窗帘吊起一半垂了一半,外头天已大亮,晒得屋子里热烘烘。他大汗淋漓的坐了起来,一颗心还在腔子里砰砰直跳。这几天热极了,他夜里入睡时就只穿了一条短裤,此刻双手抱着膝盖坐住了,他直着眼睛出
了会儿神,忽然扭头对着地面啐了口唾沫。
然后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他哑着嗓子开了口:“雪峰。”
他的声音并不高,然而房门立刻就开了,白雪峰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对着他笑道:“大帅早安。”然后他看见雷督理两鬓的短发都湿漉漉的挑了汗珠子,便又说道:“这两天可真是热得够瞧,夜里都没有凉风。大帅先洗个澡?”
雷一鸣一点头。
白雪峰快步走去浴室放水,在等着蓄水的空当里,又把两条浴巾、一盒香皂、一瓶美国产的浴盐也摆到了浴缸旁的架子上。雷一鸣督理是讲究个人卫生的,讲究到了一定地步,几乎有一点女xing化,这当然是拜他的前妻玛丽冯所教。玛丽冯是在欧美长大的摩登女xing,最恨不讲卫生的中国男人。年轻时的雷一鸣尽管英俊不凡,但她看他还是个东方式的土包子,所以费了许多的力气和口舌,想要把他调教成个西方式的绅士。雷一鸣在爱qíng的感召下一心向学,成绩可观,等玛丽冯发现他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时,已经是后话了。
这些零活,白雪峰已经有日子没gān了,不过终究是做熟了的,如今重捡起来,也不为难。把雷一鸣搀扶进了浴缸里坐下,他挽起袖子,照例是把这位大帅连擦带洗、收拾了一番。雷一鸣微微的有点喘——自打从北戴河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像要犯旧病似的,不住的咳
嗽气喘,然而终究没有病倒,就这么好一阵歹一阵的坚持着。
手上加着小心,白雪峰把他从浴缸中搀出来擦gān了身体,然后一边伺候他穿衣服,一边说道:“大帅今天是不是叫林子枫过来了?”
雷一鸣又一点头。
白雪峰控制着自己的眼耳鼻舌心意,用最柔和的声音陪他说闲话:“他早就来了,我让他在前头书房里坐着呢。等大帅吃完了早饭,我在让他过来见您吧!”
雷一鸣这回摇了头:“不必,让他过来,我吃我的,不耽误见他。今天有他忙的,再等下去,怕是时间就不够用了。”
白雪峰陪笑答道:“是,那我这就往前头打个电话。”
在餐厅里,雷一鸣见到了林子枫。
林子枫进门时,他捏着一只小瓷勺,正在一勺一勺的吃粥。粥是白粥,熬得稀烂,林子枫看着他,就见他一勺接一勺的舀了稀粥往嘴里送,吃得心不在焉,米汤顺着嘴角往下巴上流。林子枫知道他不是那种没吃相的人,他能把一碗粥吃得这样邋遢,必定是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别处。
果然,他最后把空碗向旁一推,抄起餐巾擦了擦嘴,开了口:“让你今天赶早过来,是要jiāo给你一项好差事。”
他把目光she向林子枫了,林子枫便避其锋芒,垂下了头:“大帅有什么好差事给我?”
白雪峰端起空碗,又盛了一碗粥送到了雷一鸣面前。雷一鸣这回不急着吃了,用小瓷
勺在那雪白的稀粥里慢慢的搅:“这两年,我的钱都是由她管着的,我是甩手掌柜,家里的钱进了多少出了多少,我向来不闻不问。现在我不能再这么gān了,这个家,我也不能再让她管了。原来俱乐部那边的账房是由你负责的,你gān得不错,我信得过你。现在我家里没人了,你过来管一阵子吧!”
说完这话,他舀起一勺稀粥送进嘴里,随即微微一笑:“这回如你的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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