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但她浓施脂粉淡扫蛾眉,头发梳得溜光的,缎子面小棉袄穿得紧紧的,依然不忘显出一把细腰来。曹正雄虽然有点男生女相,但心还是汉子的心,一旦遇到林燕侬,就忍不住要对她看了又看。
林燕侬自从铁了心跟了张嘉田之后,不知怎的,有一种“从良”的心态,对待别的男人都淡淡的不大搭理。她生得娇媚,修饰得鲜艳,偏又做出一副冷淡的姿态来,看人不用正眼,目光都从眼角眉梢那里斜飞了出去,瞧着越发的撩人。曹正雄每次见了她,都很有“受不了”之感,因此,他更恨张嘉田了。
他盯着林燕侬看,林燕侬感觉到了,但是只做不知,加快脚步往前走,一直走进了张嘉田的屋子里去。张嘉田站在房内的火炕上,高得顶天立地,正在换裤子,炕下站着张宝玉,正仰着脑袋和他说话。林燕侬进门时,就听张嘉田问道:“凭什么不能从石砾子山过?那山让那个谁包下了?”
张宝玉答道:“满山红,她叫满山红。”
张嘉田单腿乱蹦,东倒西歪的把一条腿伸进了棉裤裤管里:“我知道她叫满山红。她手下能有多少人?怎么这么狂?”
“不到一百。”
“不到一百就敢占山为王?再说咱们原来不是没得罪过她吗?”
张宝玉摇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们确实是没得罪过她。”
张嘉田奋力把另一条腿也塞进了棉裤里,同
时也有些头疼。他前些日子就地弄了点钱,通过层层关系运出去,换了一批子弹。现在子弹运到了半路,只要越过石砾子山,就能到达青余县了。然而石砾子山上的女土匪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忽然对着他捣起乱来。原来就有本地的老人儿告诉他,别去招惹石砾子山上的那帮小孩儿,他起初以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后来仔细一打听,发现此言非虚,那山上的土匪,好像真没有超过二十的,对待这帮“小孩儿”,他以礼相待,敬而远之,哪知道这帮“小孩儿”给脸不要脸,反倒找起他的麻烦来了!
使劲把棉裤提了上去,他忙活出了一头大汗:“给满山红发最后通牒,再不放行,我就揍她!妈的我打不过雷一鸣,我还打不过她个丫头片子?”
张宝玉领命出去了,张嘉田转向林燕侬,急赤白脸的说道:“你这个手艺,就别装贤惠了!瞧你给我做的这条棉裤,没有一处是合适的,快把我蛋勒出来了!”说完这话,他忍无可忍,弯了腰又要把棉裤脱下去:“不穿了不穿了,我宁可冻着,也不穿你这玩意儿了。”
林燕侬嘟着嘴,帮着他把棉裤扒了下来:“我给你改改,改改就好穿了。”
张嘉田在她面前是属螃蟹的,晃着膀子横着来,想说什么说什么:“用不着!我本来也不冷。”
然后他换了衣服,理直气壮的跑了出去,好像林燕侬是
他的老娘老妻兼老妈子,活该从早到晚伺候他的衣食住行,而他不必多看她一眼。林燕侬抱着棉裤,站在房内愣了片刻,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坐在炕边把那棉裤打开来看了看,她诚心诚意的想把它改一改,然而自小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她不知道怎么下手。
独自又想了半天,末了她把这棉裤的裤腿改得短了些许,然后出门叫来了马永坤:“表哥,你试试,你比嘉田瘦,兴许穿得上。”
马永坤拿着棉裤,道了声谢,回屋就穿了上,尺寸分毫不差,正好合适。很难得的,他感到了一点高兴,然而没等他高兴够,张嘉田一开门冲了进来:“小马,跟我走,我带兵上石砾子山去!今天我非得把那批子弹弄回来不可,要不然等雷一鸣再开火,咱们就只能冲他们扔石头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弈
满山红站在她那间东倒西歪的房子前,一边晒太阳一边挠头,挠着挠着一抬头,她瞧见老六站在前方,傻了似的望着自己眯眯笑,心里就一阵烦躁——老六这模样有点像个色鬼,而他这个色眯眯笑嘻嘻的模样,也提醒了她这样一个事实:他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
她并不想做女人,因为女人弱、受欺负,若是嫁了男人,还要伺候男人、给男人生儿养女、挨男人的打——反正在她的世界里,女人就是这个待遇。她已经记不大清她娘的面貌了,只记得她娘裹着两只小小的脚,站立都艰难,没有逃难出来的时候,天天在家就是跪着gān活,gān完一样,四脚着地的爬到另一处,gān另一样。
因为这个,她既不想做女人,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女人。一弯腰从门旁抄起一根短棒,她跑过去冲着老六就抽。她手狠,几棒子就把老六打了个逃之夭夭。
把短棒随手一扔,她还是感觉自己头上痒痒,心知自己定是生了虱子跳蚤,所以转身回了房,想要把辫子解开梳通梳通,然而前几天她这辫子还是一根麻绳,经了这几天睡觉时的揉搓,已经变成一团乱麻,她解来解去,累出了一脑袋汗,扯得头皮生疼,最后心里一火,她转身出去,找来了剪刀和剃刀。
对着一面玻璃镜子,她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她的手虽是红彤彤脏兮兮,然而手指长而有劲,十
分灵活,一绺一绺的揪着头发剪,剪得居然还挺有款式,手艺和山下村庄里那个剃头匠差不许多。剪了头发之后,她又自己跑去烧了一大桶热水,把热水提进自己房里,她叫来个男孩子给自己看严了门,然后脱了一个多月没下身的老棉袄,扒皮似的将自己洗刷了一顿。最后赤条条的站在房内,她用一卷子棉布缠裹了胸脯。最后穿上了gān净的褂子和小棉袄,她对着镜子一照,自觉着是看见了个挺jīng神的小伙子,心中便很满意。
一推门走了出去,她迎面又遇见了老六,这回她真火了,誓要把老六揍成太监,然而老六看着她愣了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是你啊?”
然后他也急了:“你要gān嘛?你要当姑子去啊?”
“我当你娘!”
“那你怎么把头发给剃了?”
满山红一瞪眼睛:“我乐意!”
她一瞪眼睛,老六就不敢再言语了。而满山红在冬日的太阳下chuī了一会儿冷风,转身又回了屋子,把她从雷一鸣身上解下来的那条皮带找了出来,她苗条,雷一鸣也瘦削,她把皮带围在腰间收到了最紧,倒也系得住。洋洋得意的放下小棉袄把腰带遮了住,她迈步出门,把麾下的老二老三叫了过来。
老二老三是按照上山早晚排的辈,老二十六,老三十九,都是满山红的知音。满山红告诉他们:“我打算把张嘉田的那批子弹弄来。”
老二一拍大腿
,因为还在变声,所以嗓子类似破锣:“我前天就想动手了!咱们不缺枪,就缺子弹!”
老三稍微谨慎一点:“他们那个子弹,咱们的枪能用吧?”
满山红答道:“能。”
老三放了心:“那咱们就抢他娘的!能用咱们就用,不能用,咱们让张嘉田拿钱把子弹赎回去。”
三位豪杰商议完毕,挑了二三十人组成小队,便杀气凛凛的下了山——刚下到一半,迎头遇上了张嘉田。
张嘉田久闻满山红的大名,然而没亲眼见过她,以为她会是个小辣椒似的厉害娘们儿。如今见了,他只觉见面不如闻名——这不男不女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满山红也久闻了张嘉田的大名,如今和他也是第一次相见,见了之后,不知怎的,很想揍他。她觉着张嘉田长了一张横行霸道欺负人的脸,而他人高马大的站在她面前,也让她感到了危险。
她是个神经敏感的人,纵是全靠直觉行事,也能不败。对待张嘉田这种危险人物,她的对策要么是杀,要么是躲。可此刻她偏是和他狭路相逢,杀不得也躲不得。按捺住了揍他的yù望,她态度和气,话不和气:“你就是张师长啊?你上山gān什么啊?是找我有事?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过来遛遛?”
给她二人作介绍的,是张嘉田身边的张宝玉。张宝玉一听她说话不中听,心里就有点不愿意,张嘉田倒是一派淡然:“我
是为了那批子弹来的。石砾子山是你的地盘,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满山红答道:“那没什么可商量的,想从我这儿过,留点儿买路财,就行了。”
张嘉田看出满山红这人是不讲究什么语言艺术的,有什么说什么,倒是感觉挺痛快:“你要多少钱?”
满山红向他伸了个巴掌。他见了,问道:“五百?”
满山红收回了手:“五百哪够啊!我要的是五万!”
张嘉田一听这话,也瞪了眼睛:“五万?我那批子弹才值多少钱,过你一座山要五万?你这还收什么买路财啊?你直接去抢不就得了么?”
满山红理直气壮的一扬头:“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真抢了。”
话音落下,她伸手就要拔枪,张嘉田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眼看着自己拔枪是来不及了,他gān脆伸手去抓她的腕子:“你gān什么?”
满山红的手指刚碰到手枪,还没来得及握住,没想到他先动了手,登时也变了脸色:“你又要gān什么?”
说完这话,两人打了起来——说是“打”,还不甚准确,他们其实是小打小闹的撕巴了起来。而没等他们的小打转化为大打,两边的人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分了开。张嘉田先松手后退了,因为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个女人,自己不能打女人。况且自己是为了子弹来的,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你没事吧?”他定了定神,问满山红:“我不该对
你动手,我给你道个歉。你也别动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满山红答道:“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挣的就是这份卖命的钱。你要么拿钱买路,要么带兵上山把我们剿了,你要是能把我们杀绝了,从今往后这石砾子山归了你,你爱怎走就怎走,一个大子儿都不用花。”
张嘉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你就是要跟我捣乱到底了。可你这是图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一出,倒是把满山红问住了——真的,有什么好处呢?
她并没打算为了雷一鸣去向张嘉田发难,自己有几斤几两,她知道,雷一鸣手里攥着千军万马,不缺她那一把子力气。可她自从知道雷一鸣的敌人是张嘉田之后,不由自主的,就也对张嘉田有了敌意。可敌意是不能填饱肚子的,所以她决定管住自己的小xing子,还是用理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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