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峰怔了怔:“大帅,您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往家里发电报,让他们把太太的衣服都送过去,别冻着她。”
白雪峰这回听清楚了,嘴里答应了一声,犹犹豫豫的,又说道:“大帅这次回了家,还是和太太和好吧!我斗胆说一句,您和太太是夫妻,太太没娘家,您……您也没有个长辈上人、兄弟姐妹的,您和太太就算是一对亲人了,太太有了错,您不原谅谁原谅呢?”
他唯恐自己把话说冒失了,所以说完之后特意的笑了笑。雷一鸣倒是静静的听了他这几句话,然而毫无回应。在这军营内外来回的巡视了几圈,最后他回了师部。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窗前,他向外望着,等待天亮。
天迟迟的亮了。
张嘉田昨天出了一趟城,今天起早吃了饭,还得再去一趟。他起早,林燕侬也跟着起早,给他找衣服摆早饭。他坐在桌前连吃带喝,因见林燕侬忙里偷闲,对着墙壁上的玻璃镜子左照右照,照的时候抿着嘴唇,两道眉毛忽高忽低的乱动,便笑了一下:“行了行了,镜子都要让你吓碎了!”
林燕侬刚抬了手整理脑后头发,一听这话,就转身要反驳他,哪知胳膊肘一扫镜子边沿,那镜子挂得不牢,竟是滑落下来,摔了个粉碎。林燕侬吓了一跳,一边咕哝着“岁岁平安”,一边拿来了笤帚扫那玻璃碴子:“就怪你,好好的一面大镜子,没了!”
张嘉田站了起来:“我看你这个娘们儿啊,成天除了臭美就没别的事儿了。说是给我做棉裤,做得像两条羊肠子似的,还给了小马,我连个棉裤毛都没捞着。”
“我上午出去扯布买棉花,再给你重做一条就是了。”
张嘉田穿外衣戴帽子:“用不着,我有裤子穿。”
林燕侬看他要走,连忙追到了门口:“什么时候回来呀?”
“天黑之前肯定回来,你等着吧!不回来的话,我让人给你们送个信儿!”
说完这话,他叫来了马永坤和张宝玉,带着三十来人的卫队就上马出城去了。天越来越冷,路越来越滑,他非得尽早上路,才能在正午之前登上石砾子山。
第一百四十二章 恐怖(一)
雪后路滑,要是走在山路上,那就更是滑上加滑。张嘉田信不过那四只马蹄子,怕马会带着自己摔到沟里去,所以索xing下了马,凭着两只脚往山上走。一边走,他一边想起了从前的好时候——从前他在北京城里的时候,哪受过这种洋罪?最起码,他在城里走的是平路,不用顶着西北风爬大山啊!
好时候真是好,住好房子,坐好汽车,平心而论,要是没有雷一鸣,他真不知道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好”。所以这回见了他,张嘉田心想自己一定要放出眼光来,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若是真心实意的愿意让自己回去,那自己就回去。
在太阳悬挂到中天的时候,他汗流浃背的来到了山寨门前。
满山红和她的小兄弟们似乎都不知道冷为何物,这个时候了,还一堆堆一群群的在外头打闹着,满山红今天必是洗了头发洗了脸,短头发黑亮蓬松,面孔也洁净,只是面颊冻得红了,额头鼻梁倒还是白皙的,瞧着像个戏里的妆容。张嘉田一看她这模样,觉得挺好看也挺好笑,两侧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翘了:“哎,满山红!他到了没有?”
满山红答道:“没呢!”然后她从小棉袄里摸出了一只怀表,打开来看了看时间:“还没到中午,是你来早了。”
张嘉田把马jiāo给了身后的士兵,凑上去看她的怀表:“这不是他的东西吗?”
满山红看了他一眼
,怕他抢似的,一合表盖将它揣回了怀里:“他给我的!”
张嘉田笑了:“那你俩关系看来是真不错。这表可是个值钱的东西,你好好揣着,别弄丢了。”
满山红也抿嘴一笑,一脸的得意。转身带着张嘉田进了山寨,她照例是把张嘉田的人和马都安排进了棚子里避风烤火,自己则是和张嘉田进屋落座,还给他抓了一把新炒的瓜子:“吃着等吧!”
张嘉田倒是没有嗑瓜子的兴致,拈起一粒放在指间摆弄着,他说:“满山红,这回我俩要是谈好了,那自然是好;要是谈崩了,这是你的地盘,我就带了那么点儿人,你可得镇住场面,别让雷一鸣跟我翻脸。
满山红点了头,一边呸呸的吐瓜子皮,一边往窗外看:“放心,我满山红从来不趟外人的浑水,也从来不许外人到我这儿来捣乱。要打你们下山去打,别连累我。”
然后她掏出怀表,又看了看时间,嘴里嘀咕道:“应该到了啊!”
雷一鸣并不是不守时的人,在满山红看表的时候,他人在距离石砾子山一里地远的一处小山坡后,也在看表。一里地并不是遥远的距离,传令兵披着白布斗篷在雪地上往死里跑,片刻之间就能来回一趟,而且不会被山上的土匪探子发现——如果真有探子的话。
此刻传令兵气喘吁吁的又跑到了雷一鸣面前:“报告大帅,张嘉田已经进了满山红的山寨了!
”
这个消息,不是传令兵亲眼所见,但是他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了张嘉田的人,是夜里就悄悄上了山、此刻正隐蔽在山中各处的莫师士兵。士兵们披着白布,极力的要和雪地融为一体,莫桂臣此时也正在山脚下,等待着雷一鸣的号令。
于是雷一鸣就发了话:“开始进攻。”
传令兵得了命令,当即转身跑向山脚,而旁边电报班的通信兵也cao作电台,向远方的陈运基部发去了电报。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卫队也紧张的包围了雷一鸣,要给大帅最周全的保护。
雷一鸣仰着脸,面无表qíng的看那石砾子山。在北戴河时,他对张嘉田只有恨与怕,拼了命的要杀他,唯恐他不死。然而到了如今,他那恨与怕的qíng绪忽然淡了些许,当远方遥遥的传来了第一声枪响之时,他胸中竟是隐隐的有点作痛。
不过痛得不严重,可以忽略不计。
莫桂臣的士兵,在以各种方式得到了暗号之后,远远近近的从山中雪地里冒了出来。他们沉默着向前进发,而在更高处的一座山石上,马克沁重机枪那黑dòngdòng的枪口对准了下方的山寨,she手与副she手披着白布和枯糙,各就各位。
然后,she手扣动了扳机。
炸雷一样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刀锋一样的子弹流横扫山寨院子,让那些正在打闹的大小喽啰们当场血ròu横飞、支离破碎。满山红正站在窗前漫不经心的吃炒瓜子,
在枪声传来的一刹那,她想都没想,直接转身趴到了地上。张嘉田当即也伏倒在地,抬眼和满山红对视了,他们什么都没说。
仿佛是全明白了,可又不敢真的明白。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qíng,他们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对视过了一眼之后,两人都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满山红猫着腰飞身上炕,撞开了后窗户向外一滚,张嘉田紧随其后也跳了出去,结果就见这山寨里的老二老六也逃出来了,见了满山红,老二开口喊道:“老三死了!”
满山红没犹豫,只说:“进林子!”
然后她一马当先的绕过屋后的几块山石,冲向了密林之中。张嘉田一听那枪声,就知道敌人火力极猛,所以不假思索,也撒腿追向了满山红。满山红正跑得飞快,旁边的老六却是忽然纵身一跃扑到了她,张嘉田则是甩手向旁开出了一枪。满山红翻身爬起来,就见老六软绵绵的躺在雪地里,太阳xué上开了个dòng,血和脑浆都流出来了。
老六替她挡了一枪!
满山红和老二都愣了,呆呆的看着死了的老六。还是张嘉田跑向一旁——方才他那甩手一枪,倒是当场替老六报了仇。开枪的人原本蹲在树上,是个落了单的士兵,穿着雷部的灰色军装,也裹着一块白布。张嘉田从中弹落地的士兵手里夺过步枪扔给了老二,他回去一扯满山红的胳膊:“醒醒!咱们还得继续逃!”
满
山红不说话,转身又要往那林子深处跑,可这回他们没跑几步,四周的枪声就密集起来了。
到处都是敌人,敌人从天上往下降,从雪里往外钻。山寨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巨响,满山红回头去看,就见房顶被气làng掀到了半空中,那些士兵炸了她的家!
她张了嘴,像是要哭要叫,然而老二开了口:“当家的,上面是没法走了,咱们钻地dòng吧!”
满山红没理老二,反倒是又和张嘉田对视了一眼。现在她与他之间无需语言的jiāo流了,对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只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要面对这恐怖的现实,不但要面对,还要分析,还要把它掰开揉碎了研究。他们都还年轻,都是雷一鸣口中的小家伙,小家伙们凶猛起来死都不怕,却是怕了眼下。
他们刚知道,自己先前是和魔鬼打了jiāo道。
子弹在空中嗖嗖的飞,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秒。幸而石砾子山是满山红走过了一万遍的地方,到了这般境地,她还能认清道路。张嘉田也不顾生死了,横了心跟着她往前冲。旁边的老二身体忽然一栽,张嘉田没等他倒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头也不回的拽着他继续跑。老二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迹——子弹打飞了他腿上的ròu。
“想法子从北边下山。”他气喘吁吁的告诉满山红:“去青余县!”
青余
县在石砾子山的北边,他现在走投无路,只能退回到县城里去,那里有他的朋友和队伍,还有个神通广大的洪霄九。
他不知道,青余县那边也已经开了火。
陈运基的队伍一直驻扎在青余县外,预备要攻城,又一直没攻城,县内县外的人这几天都看惯了,也不当做一回事。谁也没料到,他们会在这天中午忽然出动,开始了进攻。
一边冲锋,他们一边呐喊,告诉城上的守兵“张嘉田已经死在石砾子山了”。守兵中也有张嘉田的队伍,一听这话便慌了神。张文馨想起儿子是跟着张嘉田一起出城上山的,登时瘫软在地,而未等他擦去满头的冷汗,城外开了pào,专轰青余县城的城墙一角。有些pào弹飞得格外高远,竟然越过城墙,落进了城内的街上,在石板地上硬生生的炸出了一个大坑!
碎石崩上半空,和碎石一起飞溅起来的,还有行人的断头残肢。一包染了血的新棉花落了地,有女人蹲在地上捂了脸,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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