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住了叶文健的小肩膀,又问:“你这三年来,受了很多苦吧?”
叶文健低头不说话了。
雷一鸣在他后背上摩挲了几下,隔着两层单衣,他摸到了清清楚楚的两大排肋骨。他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一副骨头架子,有点嫌恶,但脸上依然留着一点微笑。忽然
留意到叶文健正在偷偷的斜了眼睛窥视自己,他便对着他一挑眉毛:“怎么?有话要对姐夫说?”
叶文健垂下眼帘,问道:“姐夫……你对我姐,也这么好吗?”
雷一鸣做了个惊讶的表qíng:“你姐姐厉害得很,现在还在家里和我赌气呢,我怎么敢对她不好?”然后他把叶文健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小东西,给你个任务,到家之后见了你姐姐,为我说几句好话,记住了没有?”
叶文健点了点头,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转过脸看了他:“你……你这么好,她还生你的气呀?”
雷一鸣笑着“唉”了一声:“你姐姐的脾气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叶文健这回摇了头——他真不知道自家姐姐“脾气大”。
直隶境内如今是太平的,可因省外战事频繁,铁路线动辄就被封锁,所以连累得省内jiāo通也出了问题。雷一鸣最终在北京西车站下火车时,已经是翌日的傍晚了。
他带着叶文健,下了火车上汽车。叶文健一直紧紧的跟着他,及至下了汽车进了雷府,他并没有好奇的东张西望,而是一把抓住了雷一鸣的手:“姐夫。”
雷一鸣回了头:“嗯?”
叶文健一路上一直像座木雕泥塑,直到此刻,他才像神魂归窍了似的,哭丧出了一张孩子脸:“我怕我姐骂我。”
雷一鸣笑了:“不能,这事不赖你。你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放心
,真要是你的不对,不用等你姐出面,我在河南就揍你个小兔崽子了。”
这话是他笑着说出来的,所以叶文健听了,不觉得他粗鲁,只觉得他可亲。可是无论怎么讲,当时他确实是和娘一起跑了,把姐姐扔在了北京。紧紧抓着雷一鸣的手,他不肯再走——三年的流làng生活把他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他的身体和jīng神都是脆弱的,禁不住他姐姐的责备了。
雷一鸣见状,便把他拉扯到了身边:“不怕不怕,今晚姐夫帮你想个法子,明天再送你去见你姐姐。”
叶文健瑟缩着贴在他身边,就觉得这个姐夫太好了,太好了。
白雪峰见雷一鸣回来了,松了口气,算是卸下了“看家”这桩重任,及至见了叶文健,还未等雷一鸣做出介绍,他就瞧出了这孩子很像叶chūn好。及至知道了叶文健的身份,他吃了小小的一惊。
雷一鸣把白雪峰和叶文健叫到了面前,倒是无所隐瞒,把叶文健这三年来的遭遇向白雪峰讲述了一遍。白雪峰一边听一边记,等到雷一鸣讲述完毕了,他也不等大帅下命令,直接说道:“那我是现在去见太太,还是等到明天呢?”
雷一鸣想了一下:“明天吧,今天晚了,别影响她休息。”
白雪峰立刻点了头:“是,明天我就去见太太,把这个喜讯、还有这些前因后果,都向太太说一遍。太太是个通qíng达理的人,听了我这番话,
怕是对舅老爷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绝对不会动肝火的。”
雷一鸣“啪”的一拍白雪峰的肩膀:“对喽!”
然后他又转向了叶文健:“这回真不怕了吧?”
叶文健点了点头,不说话。雷一鸣和白雪峰又谈了谈战场与家庭两边的事qíng,白雪峰特地告诉雷一鸣道:“子枫上礼拜jiāo了个女朋友,说是要结婚。”
“好啊,他早就该结婚了,什么时候办喜事?”
“不用办,礼拜一jiāo的女朋友,礼拜六就huáng了。”
“哪一方不愿意?”
“子枫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女方不好?”
“挺好的啊,还是大学毕业生,反正要是给我的话,我肯定愿意。”
雷一鸣听到这里,大笑了一通。而叶文健静静的旁观着,心里觉得苏饼比面前这个大哥或者叔叔更可爱,为什么姐夫不跟苏饼说笑呢?
白雪峰把林子枫这一段短命的恋爱故事讲述了一遍,然后便告辞出去,张罗起了别的事qíng。雷一鸣站了起来,想去泡个澡解解乏,然而走出几步之后,他回了头,发现叶文健也起了身,正跟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孩子在搞什么鬼,于是转身继续走——他在前头走,叶文健在后头跟着,他走到哪儿,叶文健跟到哪儿,也不说话。
他觉得这孩子有点可笑,也有点烦人,故而让白雪峰收拾出了一间屋子,他打发这孩子吃饭睡觉去了。
翌日上午,白雪峰在房里活动活动
下巴,将嘴唇舌头也运动了一番,然后含着笑容走到了叶chūn好面前,说道:“太太,我有个消息要告诉您,是好消息,但是您可得稳住了神,别一激动,再伤了身体。”
叶chūn好正在一楼门外的廊下逗弄笼中小鸟,听了这话,便疑惑道:“什么好消息?”
白雪峰说道:“大帅在河南,偶然遇到了太太的弟弟,也就是咱家的舅老爷。大帅把他带回来了。”
叶chūn好一听这话,果然愣住了。
白雪峰先等了等,感觉叶chūn好的惊讶qíng绪已经消散些许了,才继续说道:“大帅昨晚问了舅老爷好些话,我们在一旁听着,听得心里真是难受。”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开始讲述叶文健这三年的流làng记。讲述完毕了,他抬头去看叶chūn好,却见叶chūn好冷着一张脸,只问:“他人呢?”
白雪峰回头对着远方一招手,叶文健便从一丛花木后头走了出来。低头慢慢的走到了叶chūn好面前,他忽然一吸鼻子,又抬袖子一抹眼睛。
叶chūn好咬牙看着他,看了片刻,才发出了声音:“你还有脸哭?”她伸手指头一戳他的脑袋:“你倒是跟你娘走哇!横竖你们才是一家人,没有我的份!”
白雪峰连忙陪笑说道:“太太息怒,舅老爷是个孩子嘛,不能怪他啊。”
叶chūn好当然知道他是个孩子,这事从头到尾都怪不到他身上,可不能怪他,又怪谁去?爹已经死了,没法
子再去怪;继母善待了她好几年,把她从个小丫头养成了大姑娘,况且也早已入了土,她也没法怪——这个也不怪,那个也不怪,那她怪谁去?她被她的至亲骨ròu扔给了债主子们,难道还是她活该不成?
前尘旧事一股脑儿的涌到眼前来,她百感jiāo集,想要发顿脾气,可一见弟弟瘦得没了人样,她又想哭——弟弟也就剩下五官没变了,外人都说他们姐弟俩长得像,好似一个娘生的。
这时,叶文健呜呜的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要去抱他姐姐,白雪峰怕他冒冒失失,再碰了太太的肚子,便想去拦,然而叶chūn好已经搂住了他,也哭了起来:“这几年……我也受苦,你也受苦。”
第一百六十章 争夺
叶chūn好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虽然并不是很显怀,但是让她去做那弯下腰的大动作,她显然还是迟笨了。一手抓着叶文健的手臂借了力,她弯了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腿,一边摸,一边窸窸窣窣的吸鼻子流眼泪,哽咽着说:“高了这么一大截子。”
然后她收回了手,不敢再摸弟弟的腿——活到这么大,没摸过这么细的腿,这哪是腿,这简直就是两根骨头棒子。直起身再去看弟弟的脸,她就见他那脸上没有血色,皮肤薄得像一层纸,额角太阳xué处透出了青紫的血管筋脉。
可她印象中的弟弟,还是小小的个子,粉团儿似的圆脸,胖胳膊胖腿儿的。
“不哭了。”她伸手去抹叶文健脸上的眼泪:“活着回来了就好。”她从白雪峰手里接过了手帕,还当弟弟只有十岁,用手帕给他擦眼泪擤鼻涕。小枝从楼里跑了出来,给叶chūn好换了一条洁净手帕,又在一旁伸手搀扶了她,白雪峰也陪着笑说道:“太太,您和舅老爷进楼里坐着说话吧,在外头站着怪累的。”
叶chūn好自己也擦了眼泪。失态是短暂的,她一边拭泪,一边bī迫自己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态度:“他一个小毛孩子,哪里就成舅老爷了?”
白雪峰笑道:“太太,人家年纪虽然小,可确实就是咱家的舅老爷嘛!”
叶chūn好也微微笑了:“他哪担得起一声老爷?正经连个大人都不是呢
。往后你叫他的名字就成,也当他是你的弟弟一样。”
白雪峰一边笑,一边满口说着“不敢不敢”,然后和小枝一起把这姐弟俩送进了楼里去。叶chūn好这回在那小客厅里坐下了,又去仔细看叶文健的头脸,看着看着,她忽然回头急急的支使小枝:“去拿些糖果点心来,再要一壶热牛奶。”
小枝立刻跑了出去,把那零食成盘子的端了进来,不出片刻的工夫,厨房里的仆人把热牛奶也送了过来。叶文健坐在茶几旁,捏了一块点心往嘴里送,一口咬掉一半之后,他回头把剩下的半块往叶chūn好嘴里送:“姐,这个真好吃。”
叶chūn好瞬间又掉了眼泪——弟弟还和十岁那年一个样儿,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他能忍着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动,要等姐姐放学回来了一起吃。
她在那块点心上咬了一小口,然后说道:“你吃吧,还有呢!吃没了再派人去买。”
叶文健这才想起来:姐姐是阔太太了,想吃什么好东西都可以随便吃了。
叶chūn好让小枝把楼下那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留给叶文健住,又请白雪峰去给叶文健买来了几套衬衫短裤,和一双皮鞋、一双网球鞋。
到了下午时分,小楼里重新安静下来,叶文健进了叶chūn好的卧室,抱着膝盖蹲坐在大chuáng上,和他姐姐说话:“姐,你是怎么认识姐夫的呀?”
叶chūn好听了“姐夫”二字,感
觉有些刺耳。简单的把自己这三年的经历讲述了一遍,她虽然依然认为叶文健是个小孩子,但也坦白的说了实话:“我与他的关系,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将来如何,我也不知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叶文健歪着脑袋看她,满脸的疑惑:“姐夫那么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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