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开了口:“二哥,你对我说真心话,我也对你讲一句真心话——我已经立定主意,此生都不嫁人了。”
张家田直愣愣的看着她,看了半晌,末了向椅子背上一靠,很突兀的笑了一声:“不乐意就不乐意,你也不用说这种话——”
叶chūn好正色打断了他的话:“二哥,你不要以为我是拿这话来敷衍你!”
张家田当即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是个粗人,你也不用对我拽文,有话就直说。”
“我自力更生,不求不靠,一个人过清净日子,比什么都好。”
张家田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傻相:“这叫什么话,哪有你这么想的?你是不是——”他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看上雷大帅了?”
叶chūn好听了这话,却是很平静:“二哥,你当三姨太太为什么那样笼络我?她是怕自己失了宠,所以想要把我荐给大帅,一是向大帅讨个好,二是让我提携着她。我若是想嫁给雷大帅,我早嫁了。我说不嫁,就是不嫁,你若当我是待价而沽、想要攀个高枝一步登天,那你真是小视了我。”
她这话说得坚定,而张家田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就见她皮肤光洁,一点脂粉的痕迹都没有,衣着也是一派素净。二十岁的大姑娘,正应该花枝招展的打扮起来才对,可她周身上下,连点鲜艳颜色都没有。这确实是不大正常的,可他怎么直到如今才注意到?
叶chūn好由他看着,又道:“二哥,你现在正是力争上游的时候,将来定有远大的前途。将来你眼界广了,就知道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女子,比我好的人多着呢。”
张家田移开目光,垂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痛,他只是胸中闷闷的难受。
“我就看你最好。”他喃喃的说道:“都好几年了,那时候你天天在胡同口坐洋车上学去,我就总看着你……”
说到这里,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不想说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还说它gān什么?他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前途远大,怎么能为了个小女子愁眉苦脸?等他将来出人头地了,还怕没有女人吗?
可是目光扫过前方的叶chūn好,他就发现自己想象不出那比叶chūn好更好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叶chūn好就够好了,就已经是最好了。他活到二十多岁,没有看过比她更好的了。
“不说了。”他bī着自己轻松起来,然而轻松得很蹩脚,声音都走了调:“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二哥,你都是我妹子。”
叶chūn好点了点头,点过了头之后,觉得有些太沉默,就又补了个笑容:“是。”
张家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分几口把这一杯喝光,他终于找到了新的话讲:“哎,chūn好,你知道吗?大帅给我这名字,改了一个字。”
叶chūn好问道:“哦?改成什么了?”
“念着和原来一样,就是把家改成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酒,在桌子上写了个很大的“嘉”字。不是故意要写大,而是这个字笔画较多,地方小了,他安排不下。
叶chūn好看清楚了,微笑着点头:“原来是这个字。二哥,大概,大帅是准备提拔你当大官,所以提前给你改个更漂亮的名字,将来好衬得上你的官威。”
张家田一笑:“我听说有个团长,本来名叫张小三,后来当了团长,就把大名改成了张啸山。你别说,这名字改得还真不错。”
叶chūn好笑了起来:“可不是。这样的事,原来听着只当是笑话,可是如今再看,倒也觉得并不荒诞,也有道理。”
说完这句话,她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张家田是假轻松,她却是真轻松,以至于低头喝完了一小碗汤,又多吃了几口菜。
天蒙蒙黑时,张家田送叶chūn好回了雷府。
然后他回了他这处新宅。那葡萄酒喝着像果子露一样,却真是有点儿后劲。他一进院子就晕了,于是一屁股坐在了正房门前的台阶上,他扯开衣领chuī凉风。
回想自己今晚的所言所行,他越想越是后悔,就觉得自己说得不漂亮,做得也不漂亮。这样重大的告白,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说出口了呢?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
他胸中闷闷的作痛,只觉得自己怎样做都是不好,简直走投无路。深深的垂下头去,他用手指头在台阶上乱画,画着画着,他发现自己画出了一个“嘉”字。
于是魔怔了似的,他反复的勾描“张嘉田”三个字。这个叫张家田的小子gān什么都gān不好,丢人现眼,他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他不要再当这个张家田了。
从此刻起,他是张嘉田。前途无量的张嘉田。
第十九章 重任
礼拜天的下午,叶chūn好推开两扇窗子向外看,见院内站着亭亭玉立的三姨太太,便莞尔一笑:“你啊,来早啦!”
三姨太太走过来,向她一抬手:“你自己瞧时间,都三点多了,还早?”
叶chūn好低头一瞧,见三姨太太那水葱似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却是一只小小的钟表,刻度和指针都是清清楚楚。抬手摸了摸那透亮的表蒙,她问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稀罕东西?”
三姨太太答道:“正经的瑞士货,有意思吧?你要不要?”
叶chūn好从房门中走了出来:“我不赶这个时髦,我不要。”
三姨太太对着她眉飞色舞一扬脸:“你别买,等我戴几天过新鲜劲儿了,就送给你。”
叶chūn好伴着三姨太太向外走去,夏日的凉风掠起她耳畔的短发,她觉着舒服,忍不住快走了几步,走过之后又停下来,因为想起三姨太太穿着一双高跟鞋,怕是要追不上自己。三姨太太在后方笑道:“你倒是走哇,我看你走到哪里去!”
叶chūn好笑着不说话,等她赶上来了,才和她挽着手臂,亲亲热热的往外走。今天她得了清闲,所以应了三姨太太的邀请,两人一同逛东安市场去。两人并肩往大门口走,不料半路在那长长的回廊之中,却是迎面遇到了雷督理和白雪峰。
雷督理今天居然也知道了热,穿一身飘飘的丝绸裤褂,领口敞着,鞋趿拉着,袖子也挽着,一路背着手往前走。叶chūn好看惯了他衣装笔挺的模样,此时骤然一见,不知为何,简直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像是半luǒ体。
两男两女,狭路相逢,哪个也逃不脱。三姨太太笑道:“我俩出去玩儿去,要不要带你一个?”
雷督理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侧身给她们让了道路。叶chūn好跟着三姨太太匆匆走过去,而雷督理盯着她的身影,就见她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薄纱长衫,露着雪白的脖子和小臂,周身没有半样首饰,有的只是一身半新旧的衣,和衣裳包裹束缚着的一具ròu体。这样的女人,拥抱起来会非常的舒适和安全,通身硬的是骨,软的是ròu,不会有金银珠玉硌着他、挡着他。
与此同时,叶chūn好已经和三姨太太走出了老远。在将要拐弯的一瞬间,叶chūn好鬼使神差的回了一下头,结果正看到了凝视着自己的雷督理。
她的心猛然一跳,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向前方,雷督理面无表qíng,也背着手转身继续走了。
叶chūn好和三姨太太痛逛了小半天。三姨太太在洋行里买了一挂钻石项链,花了将近两千块钱,叶chūn好也买了一把阳伞。三姨太太当场就把项链戴了上,又道:“傻子,我这一挂项链,够你卖力气赚上一年的——一年都不够,得一年多。”
叶chūn好笑道:“我没长那个富贵脖子,也不奢望着戴。”
“我是替你着急,你以为你能年轻一辈子?”
“我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很好了。要说遗憾,那我只遗憾自己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去gān一番事业了,看你还拿什么话来敲打我?”
“你要是个男人呀……”三姨太太嘻嘻的笑:“我就讹上你,让你带我私奔去!”
叶chūn好一捂她的嘴:“我看你是要疯了,说话这么大声。”
话音落下,她也忍不住笑了——自从家破失学之后,她渐渐和先前的同学都淡了关系,如今同xing的朋友,就只剩了三姨太太一个人。她本来看不起姨娘之流的女人,可如今和这三姨太太接触了,发现人家也是有血有ròu有灵魂的女子,自己无端的看不起人家,倒是自己没道理了。
两人逛够了,便去番菜馆子吃大菜,吃过了大菜,又去看电影,天黑透了才回了雷府。叶chūn好休息一夜,便到了礼拜一。她当然不必按时到哪个衙门里点卯办公,不过吃过早饭,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也得往雷督理的书房里去。雷督理给了她一箱子乱账本子,让她独自整理誊写出来。起初她见那箱子带着大锁头,便猜出这些账本大概比较重要,然而连着几天整理下来,她发现这些账本子哪里只是重要?简直就可以称作是机密了!
今天她搬着那口箱子来了书房,然后因为没有妥当地方收藏箱子,所以索xing守着它坐着,一步不肯远走。如此等到中午时分,雷督理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大帅早安。”她站在一楼的厅堂内,垂手打了招呼:“您jiāo给我的那一箱子账目,我已经理清楚了。”
雷督理今天穿着衬衫长裤,恢复了庄重的原形。漫不经心的一点头,他迈步往楼上走:“拿上来,给我瞧瞧。”
然后他继续上楼,上到一半觉着不对劲,一回头,发现叶chūn好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只木箱子。她是偏于单薄的修长身材,两条胳膊拢着那箱子,越发显得箱子沉重,胳膊纤细。雷督理起初单是看着她搬箱子往楼上走,看了足有十秒钟,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扭头走下去,要从叶chūn好手中把箱子接过来:“怎么不叫个人来搬?”
叶chūn好连忙往一旁躲:“不用大帅帮忙,这箱子不重,我一个人能搬。”
雷督理是诚心诚意的要帮忙,她也是诚心诚意的不肯让他帮,两人四手围着箱子乱成一团,叶chūn好先让了步,因为觉得两个人这样近的撕撕扯扯,有点不像话了。
她跟着雷督理上到二楼书房,然后掏出钥匙开箱子,箱子里的乱账本子已经被她一本一本码整齐了,上面单放着一个大笔记本,她把那大笔记本拿出来放到雷督理面前:“大帅,原来的账本子上,有好些笔账都是勾抹了的,余下清楚的账目,我都按着日期抄在了这上面,请您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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