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田盘算得挺好,却没想到雷一鸣态度坚决,竟是死活不见林子枫,甚至最后急了眼。他一急,气息就乱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指着张嘉田,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张嘉田还在侃侃的和他唇枪舌战,一听了他的咳嗽,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就闭了嘴。走去扶着雷一鸣坐下来,雷一鸣的胳膊肘落在他的手里,隔着一层衬衫和一层毛线衣,他能感受到那关节的形状,已经瘦削得硌他掌心。
就在这时,仆人送了药汤进来。雷一鸣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别的都不顾了,他先要喝药。张嘉田忍耐着那bī人的苦涩热气,手在碗底托着,帮他喝光了这一碗漆黑的苦药。
喝水漱过了口,雷一鸣等仆人把空碗端走了,这才说道:“嘉田,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你是个好的,林子枫不是。”
“你管他好不好,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雷一鸣摇了摇头
:“过不去。”
然后他抬头望向了张嘉田:“你当我对谁都是要命不要脸?我对你行,对林子枫不行。”
“这怎么能算是不要脸?出面请他的人是我,他就是不来,扫的也是我的面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你还能一辈子都不见他?”
雷一鸣一点头:“我就是一辈子不见他。”
张嘉田还要说话,可是后知后觉,忽然觉得“一辈子”这三个字也不好,也像是有点犯了忌讳。
他怕雷一鸣的一辈子会很短,今天的话也会一语成谶。
雷一鸣这时又道:“别bī我了。你还是把药方子给我找来吧,既是看过病了,那我明天就走,回去按照这个方子继续吃药。”
“你还走?”
雷一鸣站了起来,拖着左腿慢慢的走,走到一旁的chuáng边坐了下去:“我出来好几天了,心里惦记着妞儿。”
“啊?”
雷一鸣抬头望向张嘉田,见他一脸的惊愕,便解释道:“妞儿,我的那个小丫头。”
张嘉田知道谁是妞儿,惊愕的是雷一鸣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惦记着她——一个一两岁的小崽子,连人都不算,有什么可惦记的?
然而雷一鸣一提到了妞儿,就不甘心只说一句便罢,对着张嘉田招了招手,他向旁挪了挪,给张嘉田挪出了一块落座的地方,然后继续说道:“妞儿这孩子,长得很像我,漂亮极了。”
张嘉田自己没孩子,也向来不喜欢孩子,听了这话,
就依然是莫名其妙:“哦。”
雷一鸣自己“扑哧”笑了出来:“瞧我这话说的,脸皮太厚了。”
张嘉田陪着他笑了一下。
雷一鸣又道:“妞儿现在长大了,心里什么都明白。我总不回去,她也知道想我。所以,我想,明天就走。”
“那……你也别明天走。你在这儿把药买足了再走,承德有北平这么些大药铺子吗?”
雷一鸣想了想,一点头:“你说得对。明天买药,后天再走。至于chūn好他弟弟,我回去之后,还是先劝他自己回天津去,他实在不听话,我再想别的法子。那孩子是我从河南带回家去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叫花子呢,所以他对我有感qíng也是自然,并不是我故意的笼络了他。也是看在感qíng的份上,我不忍心硬把他撵走。他在我那里有吃有喝,完全自由,又不用读书,当然不想回家。”
“等我回了天津,我把这话告诉chūn好。”
雷一鸣忽然扭头看了他:“你和chūn好,怎么样了?”
张嘉田先是一愣,随即答道:“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雷一鸣依然看着他:“你还是不入她的法眼?”
张嘉田转过脸来直视了他:“她现在不也照样看不上你了吗?”
雷一鸣转向前方,微笑着说话:“她不是看不上我,她只是不爱我了。有时候,我也想不通,你们两个是同时到我身边来的,我明明对你更坏,为什么先和我绝了
qíng的人,反倒是她?”
“我这样的好人,也是天下少有。”
雷一鸣点头,脸上有心悦诚服的表qíng:“是啊,天下少有。”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张嘉田的的大腿,又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搂了搂。
张嘉田依了雷一鸣的意思,没有去联络林子枫。翌日,他派人去药铺采买,买了足够雷一鸣吃上三四个月的药材回来。药材分门别类的包裹好了,依次码在木头箱子里。
然后他从铁路局直接要来了三张包厢票,一间包厢专门放置那些木头箱子,一间包厢供雷一鸣休息,另一间包厢里,则是住着他的心腹副官。雷一鸣到了承德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接,这副官就专负责在路上伺候雷一鸣的衣食起居。
张嘉田送他上了火车,又一直目送那火车轰隆隆的开走,这才觉得自己算是功德圆满。当天下午,他也回了天津。到了天津家中,他想先歇一歇,晚上再去瞧叶chūn好,然而人在chuáng上这么一躺,他伸手一挪枕头,露出了枕头下面的信纸信封。
这还是雷一鸣上次写给他的那封信,读过之后,让他难受了好一阵子。如今他把这信展开来又细看了一遍,看过之后,他抬头仔细的感受了片刻,结果发现自己身心舒畅,竟然不再难受了。
“我这不是犯贱么?”他自己问自己:“就非得对他好了,才能舒服?”
他想也许这也是命数,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也欠了
叶chūn好的。叶chūn好到了现在,还是一点爱他的意思都没有,可他就是看她美,看她俏,看她可爱可亲、处处都好。她不嫁他就不嫁他,横竖他还年轻,也不急着娶妻生子,可以继续跟她耗下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个qíng种。
在家睡了一觉之后,张嘉田洗澡刮脸,把短发向后梳得乌黑锃亮。自觉着是足够英俊潇洒了,他跑去了叶公馆。
叶chūn好如今闲来无事,偶尔想要找点事做,可叶文健一天不回家,她便要闹一天心慌,做什么事qíng都无法集中jīng神。忽见张嘉田来了,她倒是挺高兴,将张嘉田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说道:“二哥今天够jīng神的,真是新年新气象。”
张嘉田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然后说道:“我前些天不是说,我要找雷一鸣去吗?”
叶chūn好立刻紧盯了他:“你见到他了。”
张嘉田点点头:“今天早上把他送上火车、让他回承德了。他一走,我也回来了。”
叶chūn好蹙起眉头,完全没听懂这话:“什么?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张嘉田答道:“见面是在泉县,结果他病了,我就带他去北平看了病。看完了病,他就回承德了,我也回天津了。”
叶chūn好这回听懂了,可是心里更迷糊了:“他病了?是不是又犯了肺炎?”
问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张嘉田,就见张嘉田的眼睛暗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点了头:
“应该就是肺炎。”
叶chūn好感觉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可又挑不出具体的问题来:“很严重吗?”
“还行。”
“不用住院?”
张嘉田像是好容易才等到了一个易答的问题,过于痛快的摇了头:“不用,回家养着就行。”
叶chūn好听了这话,一方面承认张嘉田和自己是有问有答,另一方面又感觉张嘉田的答案全都没头没脑。于是把疑惑压到了心底,她换了话题:“小文的事qíng,他是怎么答复的?”
“他说他回家就去劝小文回来。”
“就这些?”
张嘉田理直气壮的一点头:“是啊!”
叶chūn好看着张嘉田,半晌没说出话来。飞快的把满心的思想理出了头绪,她让张嘉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自己也坐到了斜对面的椅子上,很有耐心的问道:“你们在泉县见面的时候,除了小文之外,还谈过别的话吗?”
张嘉田摇了摇头:“没有,没那个工夫。小文的事儿都没说完,他就病了。”
“肺炎……怎么会说病就病?”
“他咳嗽,咳嗽出了点血。他吓坏了,我也觉得不好,就带他去了北平。”
“然后呢?”
“然后给他找大夫看了看,又开了药。他在我家住了两天,就带着药走了。”
叶chūn好垂头思索了片刻,然后用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他这一回,是不是也对二哥说了些软话?”
张嘉田听到这里,忽然有些羞惭。原本在对待雷一鸣的态度
上,他和叶chūn好是绝对的同盟,现在叶chūn好还坚守在阵线上,他却是有了变节之嫌。轻车熟路的从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找出了烟盒,他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然后若无其事的回答:“他现在敢对我硬吗?”
“二哥像是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什么心?”
“我是说,二哥像是有点同qíng他。”
“那没有,他是杀过我的人,我还能同qíng他?我就是看他挺可怜的,正好也要回北平办点事,就顺路把他带上了。”
叶chūn好听到这里,就感觉这张嘉田是一脑子浆糊,细究起来,他也并没有胡说八道,可就是能和自己谈个满拧。有些话,她本不想明说的,怕显着自己挑拨离间,可到了如今,她发现自己不明说不行了。
“二哥,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你听我一句,他病了,你帮他可以,给他介绍大夫,给他买药送药,都可以,可是千万别因此又和他联系起来。他有他的毛病,他也有他的本事。在战场上,你打得赢他;可下了战场,你未必是他的对手。往后他无论对你说什么动人的好话,你都不要往心里听。你就记住一点:他无论说什么,都是要蛊惑你。”
张嘉田连连的点头:“我知道,我又不傻,他耍不了我。”
“你不傻?你看着吧,他绝不会主动把小文劝回来的。”
“是,他也说了,在承德没人管小文,小文天天除了吃就是玩
,所以不爱回家。chūn好,我看小文要真不是读书那块料,你也就别bī他了。将来等他长大些了,我给他找个差事就是。”
“你还说你不傻?你都开始替他说话了。”
张嘉田笑了:“没有没有,你等着吧,过几天小文要是还不回来,我就派兵打泉县去。他好像是想在泉县gān点什么,肯定怕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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