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那时候还不是督理,但也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权势,可以拯救他于水火之中。他拖家带口的从那水火之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今天。所以对着雷督理,他自比忠臣,是问心无愧的。
他没有理由不忠。
说起过去的事qíng,那感qíng就汹涌了,以至于他一字都不能发出。汽车缓缓停到了林宅大门前,他如梦方醒的先下了汽车,然后把妹妹牵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妹妹一把搡进院子里去,关闭大门再也不让她见外头的这些人,可是在一瞬间过后,他镇定下来,冷眼旁观着妹妹抱着书包,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汽车外,向车内的雷督理鞠躬、道谢、告别。
然后他回到汽车上,继续陪着雷督理去俱乐部。
天黑之后,林子枫回了家。
他在看过母亲之后,直奔了妹妹的房间。林胜男正在伏案画水彩画,笨手笨脚,画得不好,见林子枫进来了,就拿过一张宣纸覆在画上,有点不好意思:“没画完呢,不给你看。”
林子枫拉过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了,顺手把那横七竖八的画笔整理了一下:“往后在街上走路,千万要长眼睛。今天多么危险,你差一点就送了小命。”
林胜男含羞带愧的笑:“那条街上一直在过汽车,我等了好久,等得不耐烦了,就想找个机会冲过去……”
“说你你就听着,犟什么嘴?”
林胜男讪讪的一笑,不解释了。
林子枫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不过今天也是巧,正好遇上了雷大帅的汽车。你看他怎么样?”
林胜男懵懂的看着他:“谁?雷大帅吗?”
“对,就是他。”
林胜男笑了:“不像。”
“什么不像?”
“不像个大帅。我还以为当了大帅的人,都是老头子呢。”
“你看他不老?”
林胜男摇了摇头:“不老,瞧着也就比你大一点。”
林子枫沉吟了一下,答道:“他的年纪是不大,确实是只比我大了一点……而已。”
林胜男这时的画兴淡了,谈兴浓了,兴致勃勃的问道:“哥,那雷大帅这么年轻,是怎么当上一省督理的呢?”
“这说来话长,说了你也听不懂。”
“他是不是很懂军事,很会带兵打仗,把敌人都打败了,就当上督理了?”
林子枫登时要笑:“他那个军事水平——”说到这里,他正了正脸色,把话风硬转了回来:“自然是高明的。”
“那他这样的人,一定是杀人不眨眼,很凶的吧?”
“你看他凶吗?”
“不凶。”
“这不就结了。”
说完这话,他伸手掀开了画上覆着的那张大宣纸,就见妹妹的画技非但没有长进,甚至是一天不如一天,涂涂抹抹的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鬼,就不再赏鉴,只起身说道:“你早些休息,不许熬夜,把上回买的那补血剂按时喝了。另外,这么大的人了,也要学着知礼才好,下个月雷大帅若是真派人给你送了生日贺礼,你自己想着,要找个机会去谢谢人家,听见没有?”
林胜男笑眯眯的答应了,又连连的挥手撵他。等他走了,她才拿起画笔蘸了蘸颜料,继续在纸上涂抹起来。
第五十九章 虞都统
叶chūn好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觉着身边的chuáng褥一沉,正是一具冷飕飕的身体靠向了自己。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她小声问道:“你回来了?”
雷督理已经洗漱过了,不但冷,而且面孔和手还有点湿,越发衬得叶chūn好这边温暖洁净有香气。叶chūn好想要醒,可是眼皮重得很,睁开了也还要闭回去。那冷飕飕的身体正在挨挨蹭蹭的挤着她,又有冰凉的鼻尖嘴唇凑到她脸上,贪婪的吸来嗅去。她又是痒,又有点烦,想要伸手推开他,可那只手随即被他牵去抚摸了他的身体。原来他早把自己扒光了。
“太太。”他热切的呼唤她:“chūn好。”
他去扯她睡袍的衣带:“我不是说我晚上回来要给你赔礼吗?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先睡了?”
叶chūn好又气又笑,qiáng睁了眼睛:“等你?你回来得这样晚,再等天就要亮了。再说,你白天对我发脾气,夜里还好意思要我等你?我才不等。”
“我知道错了,太太就原谅我一点吧!”
叶chūn好向chuáng里退去,一边退一边忍笑说道:“别过来,别过来,人家睡得正香,哪个要你跑上来赔礼?”
这架大chuáng的一侧是靠着墙壁的,所以她很快便是退无可退。退无可退就不退了,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抵抗到底。
第二天,雷督理夫妇都起得格外晚一些。
叶chūn好是九点多钟醒了的,见雷督理还在睡,便悄悄的绕过他下了chuáng
。雷督理昨夜的“赔礼”,确乎是发自至诚,很是费了一把好力气,然而,她其实却是宁愿他省些力气,两人亲亲热热的躺一会儿,或者说说话。chuáng上那一桩夫妻的义务,对她来讲,也说不清是乐还是苦,没个准,乐是罕有的,通常是无滋味,偶尔也会有苦。无滋味倒没什么,她本来也不认为这种事qíng能有什么滋味,只不过是不能不做——不做的话,怎样制造小孩子呢?
她今年是二十一岁,还没有到渴求儿女的年龄,不过她一贯理xing,不问自己想不想,只管自己该不该,生平所做的最大一次冒险,便是同雷督理结婚,可看眼前的生活,她也是有惊无险、大获全胜。
梳洗打扮完毕了,她走回chuáng前,弯了腰去看chuáng上的雷督理。有滋有味的将他欣赏了一番后,她轻轻的推门出去,吩咐白雪峰道:“我要出门一趟,若是大帅醒了我还没回来,你就伺候他穿衣吃饭吧。”
白雪峰立刻答应了——自从雷督理娶了叶chūn好,他终于脱离了副官长兼姨太太的生活,轻松了许多。一方面,他很为这轻松窃喜,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在雷督理那里,渐渐成为可有可无的人物,所以偶尔跑去向雷督理献个殷勤,他倒是很乐意的。
叶chūn好坐汽车上了大街。
她心里装了许多的事qíng,并且依她看来,都是大事,大事把心挤满了,余下一点小小的角落,
免费赠送给了张嘉田。雷督理最近看张嘉田如同眼中钉,她没弄清其中的缘由,但是隐隐的有些不安。她是特别的希望张嘉田飞huáng腾达,他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她知道他得意,所以能够坦然的不管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他;可他一旦倒了霉,她就没法子不惦记他了。
毕竟,他曾有恩于她,而她,可没做过什么报答。
汽车开到了目的地,停了。目的地是一条破落大街的街边,大街久不修缮,早已坑坑洼洼不像条街,坑洼里还积着臭水,天气一暖、太阳一照,臭气越发bī人。她领教过这臭气的威力,所以此刻gān脆不下汽车,只隔着车窗观察周边形势。
她打算在这个地方,建造一座游艺园。
建造游艺园,游艺园里要有戏场,要有舞厅,要有电影院,要有饭馆,还要有屋顶花园。建造这样一个摩登场所,也并不是为了革新社会风气——她没有那样大的志向,她只是想要赚钱。
她想把雷督理那走私烟土的作孽生意渐渐停掉,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经济损失,她就必须从其它方面赚钱回来。雷督理不会做一生一世的督理,趁着他现在有兵有权,她需得抓住东风,为雷家立下一爿福泽后世、荫及子孙的大基业。
这便是她的雄心了。
叶chūn好又接连考察了几处地方,下午时分,她打道回府,刚一进门,就有白雪峰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告诉她道
:“太太,大帅又闹脾气了。”
叶chūn好和雷督理也不过做了几个月夫妻,但是不知怎的,常有老夫老妻的感觉,比如此刻她听了白雪峰这话,一颗心立刻就是一缩,仿佛受了雷督理几十年压迫似的,吓出了心病。但在理智上,她又知道自己并不必怕他,他那狗脾气,闹过就算,是不和她记仇的。
“又怎么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摁了摁心口,就觉着自己浑身ròu紧,并且前路漫漫,一步也不想再前进。
白雪峰颇严肃的答道:“大帅睡醒之后一翻身,从chuáng上翻到了地上去,摔了一下,又见您不在,便生了气。”
叶chūn好咽了口唾沫,又做了个深呼吸。雷督理对待她,是特别的从严要求,仿佛他认定了她是个知己,她便必须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随时dòng察他的内心。不但要dòng察,还得能预知,否则他便失望,便愤怒。
和她初相识时的那个雷督理相比,如今这个做了她丈夫的雷督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了。今天依然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她顶风冒雪一般,走得万分艰难,因为知道自家丈夫怀着雷霆万钧的怒火,正在道路尽头等着自己去应付。
万幸,她在道路尽头扑了个空,雷督理已经出门去了。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当场瘫坐在了沙发上,抓着小皮包的右手忘记松开,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水。
在叶chūn好的眼中,雷督理
这人变幻莫测,可谓是喜怒无常到了极致,然而外人看他,却是另有一番不同的印象,比如来自热河的虞天佐都统,一见他便喜笑颜开,张开双臂便迎了上去:“雷老弟!你可来了!”
说完这话,他搂住了雷督理,在他脸上噼里啪啦的亲了几个大嘴。周围的一圈男女见状,都笑了。虞天佐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一指他的脸,对着众人嚷道:“这家伙总这么喷儿香的,我不跟他亲热亲热,都对不起他洒的那些香水!”
雷督理一边挥手让他“滚蛋”,一边往屋子里头走。这屋子乃是北京虞宅的一座大客厅,虞天佐这人爱玩爱闹,偶尔进京一趟,在饭店房间里折腾不开,所以专门买了这一处宅子落脚。此刻客厅里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不少人,其中的女子们都是花团锦簇的青chūn人物,正是虞天佐从胡同里叫来的条子。
虞天佐是一位都统,雷一鸣也是一位督理,所以二人是厅中地位最高的,当仁不让的坐在上首大沙发上。雷督理随着虞天佐刚一落座,立刻就有两个姑娘偎了上来,原来这位虞都统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白面长身,单眼皮直鼻梁,说他如何英俊,那是有点亏心,但是马虎一点,倒也称得上是器宇轩昂。堂子里的姑娘既知道他有的是钱,又看他那样貌也过得去,自然愿意来敷衍他。虞天佐把个姑娘推向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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